阮阮到的時候,就看到清玄正吭哧吭哧地往塔裡倒供紙,腳邊坐着個帽子都沒帶齊的小道士,正在扒香蕉吃。
“清玄道長。”阮阮收了傘,言語恭敬。
清玄放下手裡的活計,又踢了一腳小道士莊重些,大客戶來了。
他又看向阮阮身邊站着的高大男子,身姿挺拔、眉目俊逸,一看就非常人。
“這位是?”
“親戚。”
成煦垂眸,對這個關系不大滿意。
清玄“哦哦”了兩聲,殷勤地領着阮阮去上香、捐香油錢。
“今年還是一樣嗎?”清玄問道。
阮阮點點頭,加了一句,“最近生意好,要多捐一點。”
清玄喜上眉梢,風風火火地取了香油簿子來,那簿子有些年頭,首頁泛黃,頁腳翹起,翻起來跟幹柴般嘩啦啦地響。
她依次寫下家人的名字,阮阮、小滿、江懷璟、李徽容,而後停頓着,朝旁邊站着的人道。
“你不去燒香?”
成煦從善如流,轉身走了。
她又蘸了蘸墨,飛快地寫下成煦的名字。
不僅僅是今年,每一年她都寫,雖然這個人可惡又固執,但阮阮希望他平安、長壽。
成煦沒有燒香,隻是慢悠悠地在觀裡溜達,清清閑閑地等着阮阮辦事。
玄天觀後坪上有棵百年老榕樹,有不少人往上頭扔了許願的紅綢子,算是觀裡為數不多的生财之道。
榕樹繁茂,紅綢子細細長長,随風飄揚,倒是别有一番景緻。
他坐在樹下,手裡翻着方才那本香油簿。
她的字迹在一衆鬼畫符裡很容易辨認,一年又一年,成煦的心軟地一塌糊塗。
“這簿子怎麼在你這!”阮阮辦完事了,瞧見那簿子有種被扒了衣裳的羞恥感。
成煦合上簿子,“我跟清玄道長買的。”
“這怎麼使得,上頭還有别人許的願呢!”
“道長說信則有,不信則無,觀裡正是時候換本新簿子。”
阮阮:......
這貪财道士...
“我活着,你年年為我求平安,我死了,你為我刻牌位,”成煦白皙的手抓着泛黃油膩的簿子,仿佛那是他最後的救命稻草,“阮阮,你敢說心裡沒有我嗎。”
這樣坦誠又尖銳的質問,像是一把利刃抵在胸口,拇指不自覺地扣着掌心。
有嗎?
沒有嗎?
這重要嗎?
人活着并不是隻為了那一點情愛,也不是隻為了某個人。
她想要的生活是簡單而确定的,春日賞花,夏日吃桃,秋日聞香,冬日觀雪,即便有些不如意,也都在掌控的範圍之内。
而眼前這個人,雖然安靜地坐着,但她總覺得他身後有無盡的風雨與刀光。
這太令人害怕了。
“殿下。”
“不要喚我殿下,”成煦截斷她的話,從方才的沉默和她重新看向自己的眼神,就知曉接下來她的話一定非常難聽,“再試一次,就一次。”
近乎哀求的緊張語氣,極度渴望的脆弱目光。
他捧出一顆柔軟的心,小心翼翼地送到愛人面前,希望他的愛人能夠不要那麼不屑一顧、不要生硬地拒絕、不要回避他的愛。
曾經隻能站在遠處窺視的可憐人從石凳上起身,迎着山風,在滿目飄揚的紅綢帶裡走向遊移不定的人。
但他沒有得到答案。
“阮阮!阮阮!”清玄跑得亂七八糟,扶着快要被吹跑的帽子,“下頭有個叫橘娘子的人來找你,說有急事!”
橘娘?
這會兒不是去接三丫和小滿下學的時候,來找她作甚?
做不得多想,她像是落荒而逃般,轉身就跟着清玄跑了。
橘娘形容狼狽地坐在石壇上,鞋子都跑掉了一隻,衣擺處也污了。
“怎麼了?”
橘娘見着人,“哇”地一聲哭了出來,“阮阮!阮阮怎麼辦啊!!!”
三丫連帶着小滿不見了。
她方才去書院接兩個女娃,卻被告知兩人早早已經被人接走了,說是家中有事,下午的課都沒上。
阮阮如遭電擊,腳下一軟,倒下之前一隻手穩穩地托住她的腰,将人扶靠着。
“什麼人接走的?書院不會讓陌生人接孩子。”
原本每日裡都是成煦自己接送小滿,今日來了這玄清觀,便委托橘娘子一道接,不成想竟然出事了。
橘娘哭得雙眼通紅,“原先的徐先生已經請辭,換了新的先生,一時沒注意就讓人...讓人...接走了。”
阮阮一片蒼白,雙手死死抓着,聲音和眼眸裡都是無助的驚慌。
“小滿機靈,不會随便跟人走。”成煦安慰道。
“可她年紀那麼小,”阮阮幾乎是帶着哭腔,“她會害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