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什麼值錢物件兒,姑娘不用有負擔。”
管事的笑容親切,言語周到,一看就是人精裡的人精。
這樣的人送禮是推不回去的,左右自己也就一個飲子鋪,無甚可被惦記的。
“那就多謝了。”
小滿歡歡喜喜地接了小羊,拿在手裡把玩,貼貼親親。
阮阮牽着小滿走出金樓,打開竹傘遮雨,看着漂亮又金貴的傘面,感慨道:“這貴人心腸還怪好的。”
李徽容沉默不語,沿着街道慢慢走,兩邊鋪子陸陸續續在打烊,遠處可見袅袅炊煙。
春風卷着細雨飛落到衣裙上,旁邊的小滿蹦蹦跳跳地踩水玩。
她瞧着小滿臉上天真的笑容,斟酌着道:“此次進京,聽聞出了大變故,有消息稱那位得了重疾。”
李徽容沒有點出名字,但是兩人都心知肚明。
阮阮握着傘的手無意識一緊,骨節都泛着白。
她沉默着,走過幾家商鋪,才聽見自己平靜地問:“你去看過嗎?”
“我進不去太初殿。”李徽容道。
久違了的名字。
她垂下眼,摸着小滿的頭,小姑娘頭發茂密,細細軟軟,小滿什麼都不知道,一派天真無憂地踩水、玩泥塑。
“想不想回京看看?”李徽容試探着問。
春雨猶寒,白牆黛瓦在水汽中洇成水墨畫,她望着這濛濛細雨,搖了搖頭。
“江南的春雨下不到京城,出來的人也不會再回去。”
見她如此說,李徽容便不再提起此事。
次日,朝陽一出,瞬間清散了昨日的雨氣,青石闆像是被水洗過般,映射着點點晨光。
徐嘉照舊一早來敲小滿家的門,兩家住地近,每日他會來帶上小滿一道上書塾。
木門“吱呀”一聲,從裡邊拉開,露出來一張蒼白的臉,眼下一片青灰。
“阮掌櫃。”徐嘉見她這副神色,心頭一跳。
“先生好,小滿在吃早點,我去叫她。”阮阮請人進了院子,兩人一道往裡走。
徐嘉垂着眼瞧着她的蒼白,“阮掌櫃面色欠佳,昨日未安眠嗎?”
阮阮随手指了下院子裡的兩口大水缸,“昨夜的雨打在芭蕉葉上吵了一宿。”
徐嘉順着她的手指看去,水缸裡确實有好幾捧芭蕉葉,但昨夜的雨并不大,何來雨打芭蕉之聲?
“先生稍等。”阮阮入了室内,徐嘉止步等在院中。
裡頭小滿已經吃好早點,自個兒擦了嘴,一邊背學囊,一邊叮囑娘親午後要送些甜酥酪、桂花糕來學堂,她昨日與虎子、三丫說好了要一起吃的。
阮阮屈膝親了親她的額頭,應下了。
等到了飲子鋪,夥計小九早已開了店,在後廚熱火朝天地煮着各色茶水,甜姐兒在做果子。
他倆從阮阮開這間鋪子開始,就一直在她這做着,為人老實、幹活麻利、手藝又好,阮阮用地很放心。
甜姐兒拿起一塊剛做好的碧澗酥乳糕,“掌櫃的嘗嘗,聽說這是京城裡時興的果子,高門顯貴們都喜歡地緊,我琢磨了好久,才琢磨出來的。”
阮阮接過,嘗了一口,“好吃。”
然後就放到了碟子裡。
甜姐兒瞧着那塊隻缺了點角的乳糕,開始懷疑自己的手藝。
飲子鋪旁邊是家酒鋪,鋪主是三丫的娘親-橘娘,她見阮阮來了,趕忙舀了一葫蘆的酒送了過來。
“昨日我出門借錢去了,都不知道昨日書塾裡的事,”橘娘把酒放到她櫃台上,“三丫怯懦,多謝你家小滿。”
阮阮确實想喝酒,也不跟她客氣,拿起來拔了篩子就喝了一大口。
酒氣醇厚,淩冽入喉,酣暢之感自舌尖一路奔騰至髒腑,将昨日就悶在胸口的一股氣散了出去。
早上鋪子裡沒什麼客人,橘娘便倚着櫃台和阮阮閑聊。
“待這月學程完畢,我打算讓三丫退塾了,”橘娘面帶愁容,不過二十年華的烏發裡已經偶見銀絲了,“今年賦稅又加重了,酒鋪原本生意就不好,三丫是個姑娘家,不如在家做些女紅。”
阮阮皺着眉,心裡不認同,卻也不好說什麼。
各家有各家的擔子要挑,但做了這麼久的街坊鄰居,她又常常喝着橘娘的酒,轉身從一個上鎖的抽屜裡拿出一張銀票。
“聽小滿說,三丫讀書認真,先生也時常誇獎,雖然女子不能趕考,但多讀書明事理總是好的。”
阮阮把銀票放到橘娘手裡,“這是我給三丫的,你替她收着。”
橘娘眼眶瞬間就紅了,家裡公婆成天刻薄,說她們母女晦氣,害得兒子都不寫信回來,前幾日甚至把酒鋪裡所有的銀錢都拿走了。
她看着手裡的銀票,委屈地眼淚一顆顆掉了下來。
阮阮陪着她哭了一會兒,又讓甜姐端上來新做的果子哄她高興。
李徽容踏入鋪自時,就見倆姑娘,一個在櫃台裡頭,一個在櫃台外頭,相對淚眼,無語凝噎。
“這是在做什麼?”她今日來鋪子裡義診。
橘娘見有人來,拿着袖子擦幹眼淚,便回酒鋪子去了。
阮阮叮囑了一句:“你藏好點,省得又被你公婆搜羅了去。”
李徽容見她沒想說話的意思,也不多問,自顧自地擺好藥箱、針灸的銀針、開藥方的筆墨紙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