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阮到太初殿後,并未回清波院,反而去了久未踏足的東暖閣。
一是有話要問,二是有物件要拿。
她進書房時,迎頭碰上裴永安從裡頭退出來,兩人一對視,裴永安眼裡乍起的恨意一目了然。
但那也隻是一瞬,很快他收斂了周身戾氣,“王妃安好。”
阮阮許多年前見過裴永安,那時他還在給殿下擔着錦衣衛指揮使的職,是京城裡風光無限的小侯爺。
但總是辦差不利,時時被斥責鞭笞。
經曆數年軍隊磨砺後,如今看他,面頰棱角冷硬,劍眉斜飛入鬓,早已脫了當年的公侯輕浮氣。
行到書房外間,一股暖意撲面而來。
還未入冬的時節,殿内已經燒上了地龍。
她解了披風,撩起氈簾,走進内書房。
成煦坐在禦案後寫奏折,着一身石青色錦緞長袍,簪着一支羊脂白玉的簪子。
瞧着面色,比多日前要好上許多。
錢公公十分有眼力勁兒,不等殿下吩咐,就着宮人上茶果點心。
阮阮在右側的紫檀雕花圈椅裡坐下,并未動那些點心。
在她還沒到前,太監進來傳話,王妃正往東暖閣來時,成煦的心便一直提着。
他想要見阮阮,但是阮阮真的來了,卻又生發出很多的不安。
會跟我說什麼?
是要跟我說,她要走了嗎?
還是想要讓自己即刻去殺了皇後和溫凜?
阮阮喝了一口熱茶,徐徐開口,“我見過巽雅了,她說她要去和親。”
成煦的心緩緩放下去一點,一直僵着的手松了勁兒,放下筆,擡眸去看她。
清瘦了許多,眼下甚至帶着淺淺的青色。
“李徽容開的藥不管用嗎?”成煦道。
阮阮沒有回這句話,“是你們脅迫她嗎?”
錢公公呼吸一緊,這話也就王妃能說,若換做旁人,殿下此刻早就發火了。
他悄悄擡起一點頭,看向殿下。
成煦的面色不佳,高挺的鼻梁下,薄唇緊抿成一條直線。
“在你眼裡,我就是一個不擇手段、無情無義的人嗎?”
“我沒有這麼說。”
阮阮回避了他的視線,轉頭看向窗邊的寶珠茉莉,花瓣層層舒展,天然純白,宛若羊脂白玉。
書房陷入了一種難言的沉默,溫熱的房間裡仿佛連空氣都是凝滞的。
成煦從禦座起身,走到窗邊,那扇雲母窗子開了一半,落進來的秋風吹過他的肩膀,将寶珠茉莉的清香帶到阮阮的身邊。
阮阮看着他負手而立的背影,腦海裡忽然顯現出了那年望星樓裡的他。
或許是因為,她感受到了同樣寂寥的意味。
起身走到他旁邊,伸手撥弄着茉莉嬌弱的花蕊。
聽到旁邊低沉而溫暖的嗓音緩緩說道。
“從前她想要溫凜,我不認可,現在她想要和親,我也不願意,”成煦的視線落在她蔥白修長的手指上,“可是現在她已經長大了,我不能像以前那樣管着她。”
“鞑靼不是個好去處,但此次和親的是鞑靼的二王子,此人容貌端方、氣宇軒昂,言語談吐有見地,比大王子要強上許多。”
成煦氣短,說了一會兒話,胸口隐隐作痛,咳嗽不止。
錢公公見狀,立刻将一直溫着的參湯端了上來。
成煦難得直接地眼露厭惡,伸手推了。
“喝了。”阮阮沒看他,俯首去聞花香,言語也冷淡。
錢公公擡眼去瞧殿下,隻見他竟真的伸手接了,仰面喝了個幹淨。
阮阮琢磨着他方才的話,似乎含着某種暗示。
一時想不明白,但是隻要知道巽雅并非外力所迫就好。
“我方才遇見陛下,江南水師往後要姓方了,”阮阮擡頭,直直看向他的眼睛,“可如你的意?”
成煦壓抑着咳嗽了幾聲,那聲音聽着是從肺腑深處帶出來。
“姓方或者姓裴都好,隻要不姓李,江南往後再無外患之憂,百萬民衆亦可安居樂業。”
阮阮點點頭,這還像句人話。
“還有件事,如今他們都喚我做王妃,是你下的令嗎?”
成煦不想回答,偏過頭去。
正好看到原本貪睡在火盆旁邊的珍珠,伸着大懶腰,張牙咧嘴,抖索着一身的貓爬了起來。
珍珠原本一直住在它自個兒的貓房,偶爾會去寝殿玩耍,自從成煦受傷後,書房也對它開放了。
它豎着白而肥的尾巴,喵喵喵叫着走到了阮阮的腳邊。
屁股着地,兩隻前爪擺在身前,坐得筆直,圓滾滾的眼睛瞧着久違的主人。
“它很想你。”
成煦轉過頭,看着阮阮白皙而柔軟的面頰,聲音沉而潤。
看着珍珠難得的乖巧模樣,忍不住想去逗弄,卻生生地忍住。
“往後别讓人那麼喚我。”
話語中的意思聽得他心裡一空,成煦忍不住握上了她的手腕。
骨節分明的手指落在她瘦削的腕肉上,白皙手背上青筋浮現。
虎口處貼着她的脈搏,溫熱的皮肉貼着,他的心都仿佛跟着那脈搏在瘋狂跳動。
“你說過要與我成婚的。”
手上力道越來越大,阮阮試圖扭動手腕抽回自己的手,卻隻迎來更深的禁锢。
“成王殿下是想再挨一刀嗎?!”
“就這一次,原諒我這一次。”
成煦眸色深深,呼吸紊亂,他俯下身去,貼近阮阮的面頰,直到溫熱的鼻息相交才稍稍停頓。
他盯着阮阮微微震顫的眼眸,語帶懇求,“我保證,沒有下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