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很久沒有徹夜未眠的經曆了。
次日,就着晨曦的光線,她扶着床榻坐了起來,渾身酸疼,腦子又僵又麻。
一頭烏黑的長發如瀑布般落在肩、背上,她身着白色絹衣,走到了書案邊。
抽出一張宣紙鋪上,硯台裡已經幹了,她倒了些冷茶進去,那些墨條一圈一圈研磨着。
視線木木地落在黑色的硯台上,腦子裡卻在回想昨日傍晚,那把帶血的匕首。
說來荒謬,那把匕首是那日從王府帶回來的,他說那是新婚夜的匕首。
讓她帶着回去,等哪日想要翻舊賬了,也有把趁手的刀。
墨水滿了硯台,她收斂遊思,提筆沾墨,在雪白的宣紙上寫下一個又一個名字。
成衍、李氏,她略略停頓後,落筆了玄明的名字。
太初殿閑人進不來,宮裡幾乎沒有人知道師父的存在。
唯一有可能知道的,是丘樸認為的摯友-玄明。
臨出發前一日,三人用過膳後,丘樸曾言過,要與玄明道别。
師父一無官職二無背景,沒人會去謀害一個無辜的人,除非是為了報複或者有利可圖。
雙眸微微一斂,成煦說過,玄明因為替身身份,隐忍多年,玄明心裡有對他的恨。
但這會成為玄明謀害師父的理由嗎?
不一定,而且這話隻是成煦的片面之詞。
更何況,昨日問他兇手能否殺,他在沉默,若是玄明,何須沉默。
不能殺的兇手。
視線落到前兩個名字上。
“皇後隐忍多月,如今才上門,她不是來給你送禮的,是來興師問罪的。”
“這位皇後嫉妒心、權力心都很重,已經接連兩位後妃都落胎了。”
這些從前穿耳過的話,如今細細想來,很是有迹可循。
若皇後誤會了她與成衍的關系,才招緻禍患,那她當真罪該萬死。
被别人養成籠中鳥,隻知道沉浸在太初殿的安靜祥和裡。
卻忘記了這裡是皇城,是手足可以相殘、父子可以相欺的天家之地。
而成衍,若所言的緻命傷痕迹為真,他殺師父又有什麼好處呢。
想到此處,她放下玉筆,開口喚道,“雪莺。”
雪莺一直候在門外,推門而入,“姑娘。”
“去打聽下最近朝堂上有什麼争論。”
“是。”
雪莺踟蹰着沒有退出去,猶豫再三道:“姑娘不回東暖閣看看殿下嗎?”
“他死了沒有。”阮阮掀起暗沉沉的眼皮,淡淡道。
這等大逆不道之語,雪莺驚慌地跪了下去。
“殿、殿下昨夜失血過多,一直昏迷,太醫團團轉了一夜,不知現在醒了沒有。”
阮阮垂下眼眸,視線落在那幾個雪白宣紙上的名字,一陣煩悶湧上心頭。
練了這麼多年他的字,如今已經是幾可亂真地像。
立刻把宣紙揉成一團,扔到火盆裡燒個幹淨。
“太後的千秋節快到了,你去打聽看皇後何時去譚英寺為太後祈福作禮。”
“是。”
院外還站着錢公公的徒弟,富祿,見雪莺出來,忙上前問,“姑娘怎麼說。”
雪莺耷拉着眉毛,搖搖頭,不敢将剛才那句死沒死的話往上回。
“殿下如今怎麼樣了?”
“醒是醒了,太醫說還好沒傷到心脈,須得好好靜養,”富祿歎氣。
“大軍下月就要回西北,早前已經安排犒軍大典,殿下若不去,外頭恐怕就要動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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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阮接連多日都無法安眠,白天要麼坐在秋千上發呆,要麼就是收拾牆角那一排泛黃凋零的薔薇。
師父應當帶走的,留在這裡,也是白白枯萎。
她瞧了眼日頭,已過晌午,蹲久了猛地一站起來,世界天旋地轉,差點平地摔個狗吃屎。
這副身軀真是不經用,她扶着牆,踢了踢薔薇花盆。
“師父,一定是你的毒沒解幹淨,要不我能這麼弱。”
不知想到什麼又哼笑一聲。
“您别着急,再讓我活一活,有恩必償,有仇必報。“
”您在下邊先安心喝上幾盞茶,實在不行,費些心思教教丘樸解毒,省的他學個半吊子,隻知道下毒,不知道解毒。”
“姑娘,”雪莺怪害怕的,見她對着幾個花盆自言自語,“到時辰出門了。”
阮阮點點頭,看雪莺手裡拿着一件粉色披風。
“換件白色的來。”
兩人一前一後,坐着轎攆往譚英寺去。
她打算在譚英寺裡給師父和丘樸供幾盞長生燈,順便再多多地燒些金銀元寶、丫鬟宮殿。
争取讓師父在下邊能富甲一方。
等她去了,還能當個有錢人家的徒弟。
多年未到譚英寺,放眼望去,華嚴殿前的那一片綠竹依舊蔥郁,佛音依舊飄渺。
她穿着一身白進了大雄寶殿。
或許是之前有人打過招呼,不管是沙彌還是主持,都不曾對她的白衣有微詞,隻是一味回避眼神。
等辦完一應事務,她走到華嚴殿的二層檐角處,在太師椅裡坐下。
手邊放着一張黑色小幾,小幾上放着一壺祁門紅茶。
她神色散漫地望着那一片綠竹,靜候皇後娘娘的大駕。
如果真是因為一點嫉妒之心痛下殺手,她就算拼掉這條性命,也要帶着她一道下去給師父磕頭認錯。
但若是成衍,她恐怕帶不走。
隻能潦草地把自己這條命賠給師父。
在她皺眉沉思之際,皇後娘娘身着明黃色燕居冠,長長的寶藍色翠博山垂于胸前,金龍翠鳳,華麗又莊嚴地走了進來。
她身旁還站着一身二品官員大紅朝服的男子。
阮阮定睛一看,竟是玄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