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這是繁重學習生活中難得的放松時刻。
清整區域按照年級班級劃分,今年一班需要負責的是一半籃球場面積。
班上的同學被衛生委員分為兩波,一半去室外掃落葉,一半留在室内進行擦洗工作。
黃複酥難得和米思寒分到同組,一人拿掃把一人拿簸箕,手挽手往籃球場去。
每一個落葉紛飛的秋天,黃複酥都喜歡站在樹下冥想。
離開枝幹的樹葉會是有感情的生命體嗎,會因為面對離别與消亡而難過嗎?
世人常說落葉歸根,那人類将它們掃到一起,塞進巨大号黑色塑料袋裡,運往某個不知名的垃圾場,還能實現這一循環嗎?
黃複酥唉聲歎息。
她知道自己的想法幼稚,也從沒打算把它分享給某個人。
像是一隻受傷後隻敢在黑夜舔舐傷口的幼獸,她将自己的怯懦與不自信歸因于不夠強大。
或許未來的某一天,她成長到足以用實際行動支撐幻想,那些天馬行空的念頭都會落于實處。
許是因為盯着掃成堆的落葉看了太久,原本打過招呼要去隔壁班尋找好友的米思寒去而複返,“你怎麼在蹲在這裡一動不動?”
“有點累。”黃複酥含糊不清地解釋。
她不想告訴米思寒實情,因為懼怕對方會因此将她看作怪人。
黃複酥不想與這位在嶺北一中最好的朋友漸行漸遠。
米思寒沒有追問,隻當她是連續幾日兼顧學習與體能訓練,身體心靈雙重疲憊。她擡起胳膊,環過黃複酥的後頸:“我可憐的酥酥寶寶,來我懷裡尋求短暫安慰吧。”
其實米思寒也猜測過其他原因,無非是浩浩蕩蕩一行人過來,真正幹活,隻有他們幾個。那幾個刺頭不幫忙就算了,還要拉幫結派組織什麼跳起來摸樹葉的比賽。
幼稚且自信的男高中生!
米思寒毫不留情地在心底吐槽,沒有講給黃複酥聽。
她太清楚黃複酥現在需要的不是休息,而是清淨。
回教室取垃圾袋的同學去而複返,幾人合力将樹葉堆一一打掃幹淨,收好工具準備往回走。
米思寒是新學期剛選出來的英語科代表,方才有同學傳話,英語老師讓她去文印室數試卷,故而先一步離開。
剩餘的工作隻有把黑袋子運往不遠處的垃圾桶邊,烏泱泱一群人一哄而散,黃複酥再回神,偌大清整區域隻剩下她與梁青硯兩個人。
“我讓他們先走的。”能少幹活誰不樂意呢。
梁青硯主動解釋,向她晃了晃握在手上的新鮮工具,“人少好辦事,我找門衛大叔借來的。”
那是一把尖端泛着冷光的鐵鍬,因為具有一定的破壞性和攻擊性,正常情況下不被允許出現在學生手裡,黃複酥一時間沒明白他的用意。
直到梁青硯單手拖動兩大包樹葉,來到直徑最粗的一棵國槐前。他将用來防止泥土流失嚴重的網格隔闆取下,揮動鐵鍬開始在樹根底下挖坑。
“這……這樣不好吧。”黃複酥躍躍欲試,但仍有所顧忌。
梁青硯注意到她盯着落葉黯然神傷,才會想出這麼個折中辦法。
他無法讓她看到的所有落葉都有歸宿,隻能竭盡所能,讓她放松緊繃的心情。
“我已經提前打探過情報了。班主任去開級部大會,教務處和教導處的各位老師都在研究運動會開幕式,沒人會注意這裡。”梁青硯停下鐵鍬,等待呼吸均勻和緩,“我們動作快一點,不會有任何問題。”
黃複酥隻遲疑瞬間,便跨出一步上前,配合梁青硯用簸箕轉移土壤,把兩大兜落葉倒入挖好的深坑裡,再把土堆填回去。
留出的時間并不富裕,兩人一刻不敢停歇,等做完這一切,汗水已經浸濕貼身的衣物。
黃複酥扭頭看向站在身旁的梁青硯,男生大剌剌挑起衣擺一角擦拭汗水,模樣是前所未有狼狽。
記憶深處,似乎有人提起過梁青硯家境不錯。他大概從沒幹過類似的體力活。
這一刻,黃複酥無法用語言來形容自己的感觸。
有人埋怨她傷春懷秋,有人贊歎她天真率誠。
原來不是所有人都會将她那些無處安放的不安情緒統稱為無病呻吟,他願意付出時間與辛勤,陪她短暫圓夢。
所幸幾日前下過一場大雨,地面以下深數尺的土壤也被雨水滋潤過,不至于造成塵土飛揚的局面。
兩人洗過手,用打濕的紙巾擦去運動鞋邊緣沾染的泥土,方才踏入教室。
整十張裝訂好的英語報紙,連同另幾科試卷亂糟糟擺在桌面上。
黃複酥沒心情在第一時間整理,恍若失去全身力氣,筋疲力竭癱坐在椅子上。
「又去幹嘛了OmO,你現在已經有小秘密不能和我分享了嗎?」
米思寒的紙條傳到手裡,黃複酥短暫思考幾分鐘,決定遵照她的提議,将這一小插曲暫時隐瞞下來。
她提筆,在紙條空白位置寫下解釋,謊稱自己在大部隊回教室後跑到操場練習耐力。
臉上用力過猛的潮紅還未退卻,這說法俨然也能站得住腳。
在米思寒打量的目光瞟過來時,黃複酥盡可能讓自己的表情看上去正常,朝她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
而坐在她身邊的梁青硯,心中産生一種怪異的感覺。
在親眼目睹黃複酥與米思寒之間親密友好、你侬我侬的交流後,他終于認清了自己的定位。
一個趁着正室夫人不在家,蠱惑人心胡作非為的小妖精。
梁青硯要被自己的腦補氣笑了。他用力甩了下腦袋,把那些無厘頭的想法晃出去。
他才不會是插足的小三。
梁青硯看一眼還在對着米思寒用手比心,絲毫沒注意到他快被腦補氣死的同桌,憤憤不平冷哼一聲。
至少,他會要成為一夫一妻制度的其中一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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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上午,運動會準時召開。
市領導親臨觀看的開幕式,是由各班組成方隊,行進到主席台前表演節目。
班主任江庭松在大學時有過擔任學生會主席團的經驗,專門抽出晚自習的時間,陪他們在操場排練行進中變換隊形的表演。
開幕式圓滿落幕,為期三天的運動會在百米短跑的槍響聲中正式拉開帷幕。
長跑項目隻需比賽一次,沒有初賽、半決賽與決賽之分,故而賽程安排在第二日臨近中午的場次。
這三天也是嶺北一中大門管理最為松懈的時刻,項昭懿不負衆望拿到男子鉛球組冠軍,為一班摘下運動會首日第一枚金,嚷嚷着要溜出校外慶祝。
商議過後,他們決定去學校附近的一家燒烤攤,那裡的老闆是一對憨厚老實的中年夫妻,份量充足價格實惠,還會給學生打折。
全班同學傾巢出動目标太大,也不現實,項昭懿隻邀請了幾位相熟的朋友,一起小聚。
除了梁青硯所在的寝室,還有黃複酥、米思寒和趙遙。
幾人以此點好想吃的菜,老闆娘過來收走寫好菜名的夾闆,又把一罐鮮榨玉米汁擺在木桌中央。
“你們都是學生,可不敢給酒喝哩,送一份新榨果汁嘗嘗鮮啊。”
趙遙嘴甜道謝:“姐姐您真是人美心善,我們以後多多光顧。”
鑒于一會兒還要上晚自習,他們選了室外露天的位置,快速解決完這一餐,又約定要在收假後吃大餐,這才心滿意足打道回府。
隻是項昭懿剛結完賬,衆人尚未起身,就聽到從不遠處傳來的一聲輕佻口哨,很不正經。
循聲看去,染着黃毛綠毛紅毛,騎着鬼火的幾名混混目光灼灼,盯着坐在靠裡位置的三名女生,意圖明顯。
“嘿,小妹妹,留個聯系方式一起約着玩玩呗。”那名黃毛混混應當是裡面的大哥,最先開口說話。
他最不喜歡這些一本正經的好學生,手無縛雞之力羸弱極了,一隻拳頭就能打趴下。
梁青硯下意識擡眼,那黃毛也毫不避諱,将眼睛粘在黃複酥身上,目露精光。
畢竟這三位女生中,隻有她看上去最是符合乖乖女的長相。
黃複酥眉頭緊鎖,俨然無法接受這種輕佻的搭讪。
幾人是沒有正當理由私自離校的,最好不要引起沖突将事情鬧大,故而優先選擇了避開不理會的解決方法。
有黃複酥的勸說,梁青硯也隻是冷着臉,視線掃過,将那幾張臉記住,預備再找時機好好解決。
小混混看到他們這番冷處理的操作,隻當是因為懼怕,語言舉止更加肆無忌憚。
黃毛把那輛賣到回收站也值不了幾個錢的鬼火停靠路邊,五五分的短腿跨下來差點摔個跟頭。
一連串動作讓他那幫小弟都忍俊不禁。
黃毛更生氣,不打算再講道理,揮舞着手臂氣沖沖朝着一行人走來。
他不再将目光放在女生身上,而是舉起拳頭朝着男生,意在證明自己并不比這些人模狗樣的優等生差。
混戰一觸即發,梁青硯将身上的校服外套脫下扔進黃複酥懷裡,留給她一句“去裡面坐着等會”,擡腳踹在黃毛膝關節處。
黃毛的鼻梁恰好磕在桌角,鼻血頓時流出,糊滿半張臉。他用衣袖抹一把,朝身後喊道:“你們就這樣傻站着,還不過來幫忙。”
黃複酥的心髒提到了嗓子眼,這種身影重疊晃動的場景讓她聯想到往事。某一刻,她分不清真實與幻境,也記不起自己身在何處,縮緊脖頸坐在燒烤店的角落。
她死死閉上眼睛,腦海裡卻清晰地出現一幕場景。
透明魚缸被人無情打碎,滿地玻璃渣裡,金魚擺動着陽光下耀眼奪目的尾巴,卻喚不回争吵者的理智。
他們大肆發洩着怒氣,恨不能将所有可以摔打的東西通通扔在地上,以此彰顯自己的能力。
而黃複酥兩手環抱膝蓋,蹲坐在低矮的衣櫃裡,任由世界在眼中扭曲成斑駁的色塊。
喚醒理智的是一股極淡的柚子香氣。它不來源于某種名貴的香水,而是最平平無奇的洗衣粉的味道。
黃複酥聳聳鼻尖,神情恍惚低下頭,視線落在懷裡抱着的校服上。
這是梁青硯的校服。
在他本人毫不知情的情況,又一次拯救她于水火。
黃複酥無端吞咽一下,滾動喉結壓住一陣高過一陣的嘔吐感,她才用手掌撐住桌面,嘗試着起身。
方才那一陣噩夢重現,讓她兩腿發酸,沒擡起腳跟便重新跌坐回去。
混亂打鬥聲中,米思寒最先注意到她的異樣:“酥酥,你怎麼了。你的臉好白,嘴巴也沒有顔色。”
“沒事,我隻是有些頭暈。”黃複酥輕聲寬慰她,話鋒一轉,“梁青硯他們呢?”
“已經解決好了。”
探尋聲音落下,由被問到的人親自回答。
瞥一眼衣衫不整的幾人,黃複酥欲開口緩和氣氛,又實在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梁青硯神色如常,将衣領整理妥帖,很快恢複成往日模樣,像剛剛解完一道物理大題般從容不迫。
“先趕回去上晚自習吧,就算班主任知道真相要追究,也得明天了。”
教室内的晚自習并不像往常一樣安靜,燈關閉了一大半,隻留最後一排的吊燈照明。
嵌在滑動黑闆後方的智能屏播放着英文電影。
一部分同學拖動椅子坐在過道,欣賞最新一季的《馴龍高手》。還有一小部分去到最後一排,打算趁這段時間消滅假期作業。
七個人在同一時間進入教室,不可避免引起轟動。
守在值班位的江廷松一眼望過來,注意到其中幾個男生臉上的異常,登時放下手中的鋼筆。
他沒有立即發作,等待教室恢複秩序,才把項昭懿單獨喊出來。
不清楚有沒有人拍到的具體錄像,項昭懿沒有隐瞞,一五一十把今晚發生的事情交代一遍。
“你們呀!先回座位去吧!”
以防萬一,江庭松回辦公室取來一疊假條,給私自外出的一行人挨個補了一張。
他時刻注意着網上的消息,所幸現場舉着手機的正義路人,也知道那些小混混理虧,沒有将任何視頻發布到網上鬧大,一行人得以睡了個安穩覺。
第二天,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昨天那頓燒烤吃壞了肚子,黃複酥開始腹痛。
“身體最重要,不要硬撐着,比賽我們棄權。”江庭松冷靜發号施令,“米思寒,你陪她去醫務室休息觀察。趙遙,你……”
“不用老師。”黃複酥努力平複呼吸,“我現在比剛剛好多了,比賽的時間還沒到,我們怎麼能提前放棄呢。”
江庭松猜測,眼前少女多半因為昨夜發生的事故心生愧疚,想要在當下進行彌補,但他不能冒險拿學生的身體開玩笑。
“能不能比賽不是你說了算,這由醫生來決定。”
為了體現對此次比賽的重視,嶺北一中專門從省二院請來一隊專業醫護人員,以此保障運動員的安全。
在江庭松的陪同下,醫生對黃複酥進行檢查,詢問完具體情況後,明确表示并無大礙。
黃複酥本就知道,這是因為昨夜勾起回憶,她做了一晚上噩夢導緻的。
江庭松歎氣:“既然如此,我也就不阻止了。如果中途出現任何不适狀況,一定要及時退出,不要逞強。”
黃複酥點頭:“老師,我明白的。”
與此同時,主席台前綁定的大喇叭響起。
「請參加女子800米長跑比賽的運動員到檢錄處檢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