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雨之夏》

東以野/文

晉江文學城獨家首發

『盛夏如期而至，我從不期待它能兜住潮濕粘膩，散發出土腥味的雨。我隻希望能夠重逢那個撐傘的人。』

——摘自酷哥秘密日記《她紮了馬尾辮》

*

周日上午。

一場淅瀝細雨送走夏末最後一絲暑熱，天空清明澄澈。

嶺北一中圖書館二樓閱覽室。

空調外機呼呼作響，與鑽出雲層的光芒一起，穿透雙層玻璃與防盜網，徘徊窗前。

“找好沒？座位都要被他們占滿了，我先過去等你？”

有人從後輕拍肩膀，黃複酥循聲回頭，米思寒在身旁站定，踮起腳尖側身弓腰，向不遠處的閱覽區張望。

相熟的同班同學大多已然落座，隻剩零星幾個空位四散分布。

猶豫幾秒，黃複酥點頭：“我會很快的。”

她于書架之間轉了又轉，在屬于書籍堆積多時後散發出的獨特氣息中伸出手臂，取出糾結許久下定決心選擇的一本。

繞過伫立在最前排的書架，來到開闊的閱讀區，黃複酥的視線粗略掃過，準确無誤定格在一點。

米思寒已經找到座位，坐在另一位室友蘇見雨的身側。此時此刻，她低着頭，一動不動埋首在翻開最初幾頁的課外書裡。

她身邊沒有多餘的空位置。

黃複酥眉骨聳動，忍不住在心裡歎了口氣。

她得獨自一人尋找座位了。

類似需要在衆目睽睽之下有所特殊動作的場景令她如坐針氈，即便對并不會有太多人注意到自己的行為這一事實心知肚明，黃複酥還是覺得别扭。

滞留原地的兩三分鐘，倚靠在門口辦公桌旁，和圖書室管理員聊得火熱的語文老師常秋雅，注意到她的局促。

對視的瞬間，常秋雅用眼神詢問她是否遇到了困難。

眼看對方比了個稍等的手勢，轉身要中斷與好友的閑談，黃複酥趕忙瘋狂擺手，腦袋也跟着搖得像撥浪鼓。

假如秋雅因為那片刻的躊躇靠近走來，她才真的要找個地洞鑽進去。

這樣繼續拖延下去恐怕會引起更多不必要的麻煩，黃複酥深吸口氣，兩手環胸抱着書與筆記本，邁出試探性腳步。

固定在腕骨位置的手表上，時針停在“10”與“11”之間，驕陽鋒芒更盛，從最初的窗台邊緣，躍上二十公分外的沉木方桌，讓黃複酥徹底打消靠窗坐的念頭。

“咳…咳…”

靜悄悄的圖書館，咳嗽聲突兀響起，演技拙劣，與同桌在自習課上看雜志，拜托她望風提醒時别無二緻。

黃複酥轉身，步伐輕盈，停在米思寒身旁，俯身垂眸，疑惑看過去。

“你坐那邊呗。”她調轉握在手中的鋼筆，筆尖指了指自己斜對角的位置，抿着唇笑，另隻手拍了拍黃複酥的腰側。

黃複酥心領神會，十分默契地配合靠近，在米思寒湊過來時聽到一句聲音極輕的耳語，帶着幾分調侃：“正好可以和你的新組長熟絡一下，發展感情。”

“你在說什麼？”

倘若這裡不是需要保持安靜的圖書室，黃複酥必定要放下手中的東西，狠狠教育她一頓！

雖然這話不是從她嘴裡說出來的，黃複酥的心底還是漫出一絲心虛。她擡頭，飛快看一眼米思寒所指的方向。

兩人光明正大議論的主角似乎沒有受到絲毫影響，老老實實閱讀課外書。在她偷瞄的這一眼中，對方修長手指撚起書頁，翻到另一面。

她們的聲音很小的，他應該……

如果沒有注意到梁青硯隐藏在細碎發尾下翕動的耳尖，黃複酥會一直心安理得地誤會下去。

“……”

所以，這是聽到了？

黃複酥赧然，绯紅浮現臉頰，流露幾分做壞事被人當場抓包的尴尬之色。

米！思！寒！

今天的半日假，她不請她吃一整份山楂炒酸奶，這事不算完！

黃複酥胡思亂想着如何為自己狡辯，一道短促雜音響起，聽上去很像木制椅腿與瓷磚地闆相撞發出的聲音。

不少同學擡頭尋覓聲源，隻能看到黃複酥如同鑄造的雕塑般獨自站立。

一切如常，他們沒有表現出過度的在意與驚訝，在确認無事發生後，低下頭繼續去忙自己的事。

也是在這一秒，她對上一雙瞳色淺淡的眼睛。

黃複酥莫名想起多年前奶奶家豢養的那隻狸花貓。它喜歡整日躺在地闆上昏睡，卻總在她回家時悠悠爬起，踱步到門口，拿那雙清透的琉璃眼将她從上到下打量一遍，再低低喵喵叫喚幾聲，才會回到原位。

這不是一種恰當的聯想。

意識到這一點，黃複酥急忙将腦海中無厘頭的想法揮去。

視線定格，在她探尋的目光中，梁青硯小幅度揚了揚下颌，分出餘光瞥一眼拉開半身位的木椅，很快又看了回來。

這是在讓她過去坐？

“愣着幹嘛？再不快點行動，秋雅要過來親切問候了。”

米思寒從齒縫擠出含糊不清的催促，換回黃複酥騰空一隻手，在無人注意的角度，不輕不重地掐了下她胳膊内側的軟肉。

如願聽到她倒吸口涼氣，黃複酥帶着計謀得逞後的驕傲轉身，對米思寒握緊拳頭比劃口型的那句“恩将仇報！”熟視無睹，裝出鎮定自若的坦蕩模樣，大搖大擺而又慢吞吞地走向梁青硯左側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