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夏目貴志的反應,的場靜司覺得自己似乎逗得太過了,在某個角落,他冷淡看着自己繼續說出不應該說出來的話。
“這是的場家的秘密,我大概不能告訴你太多,隻能說——”
“我并不是害怕失去這隻眼睛,我隻是很讨厭自己被妖怪觊觎,仿佛它惡心的眼神在未來的每個瞬間都在暗處直勾勾盯着我。如果它一開始就說好要去取走,大概我會比較痛快。”
“這是場遊戲。”的場語氣平緩的說,“妖怪就是這樣,愚蠢,狂妄,充滿惡意而真的懷有力量。它享受人類揣揣不安的時候,終日擔憂失去自己的眼睛而不得解脫,我幹嘛要讓它開心。”
你說的太多了,也越界了。的場靜司告訴自己,他略微放低視線,目光落在光滑反光的地闆上,模糊的反射出自己坐着的身形。
“可這樣,的場先生這隻眼睛什麼時候才能看見呢?”夏目問。
“......”
的場靜司聽到了一個讓他也愣住的回答。
過了一回兒,他才笑起來。
“你說也是,如果一輩子都這樣,和失去這隻眼睛也沒什麼不同。”
的場靜司狡猾的說,“那我也不要讓他如願以償。”
“真的很像小孩子呢。”夏目低頭想了想,又說道,“如果是這樣。或許我可以幫的場先生找一找有什麼辦法可以讓這個契約解除。”
真天真。的場靜司想,這個契約關乎的場一門的存續,即使每任的的場厭惡至極,卻不得不與之共存。當然也不是沒有去除的辦法,隻是那失去的東西遠比自己的安危更重要。
他面上卻保持輕松,能讓夏目貴志安心的姿态說,“好啊,或許你真的能找到辦法。”
“到時候,還要辛苦你了。”
不是沒有想把他染黑的想法,比起名取周一守護夏目,不讓他看見這個世界的黑暗的那股責任感,的場靜司心思更惡劣,總想看到是否夏目如果看到他看見的風景是否能保持自身的純善而不被污穢。
但這樣的話,恐怕夏目有折斷的可能吧。畢竟不是什麼人都能承受住。
不可結緣,徒增傷感。
的場靜司忽然很想留下什麼東西聊作紀念,按照自己和夏目的人生軌迹,即使現在交情不錯,恐怕不遠的未來就會分道揚镳了。
“老師,”他沉吟着說,“是否有将一個人的蹤迹留在身邊的紀念品呢。”
“你也有感物傷懷的時候?”
“當然,人都有無奈的時候。想要看見他,又不能真的見到他。這種心情老師也應該能體會到。”
他的老師百般無聊的說,“孩子吧。當初真的有個孩子我也不會無聊到跟你下棋了。”
“照片,文字,都是死物,雖然現在也總以拿來寄托過往。但人這種生物,是需要向活着的同類确定自己的存在的,這是社會交往的本質。”
“然而每個人都不可能向别人敞開心扉,這是生物競争意識帶來的警惕。既然到了文明開化的今天人們依然樂此不疲地選擇生孩子,既然思想已經超脫動物,為什麼仍然要做些野獸才會做的事情?”
“因為太孤獨了。”老師拿着黑棋思考半天,無從下手。
“人有個坎兒。屬于年輕人的時候過去了就會迎來下坡路,那是走進黑暗的一條路,越走身邊的人就越少,路邊的風景就越模糊,好像唯一能感受的就隻有自己行走的身體,像走出了人群一樣。”
“無論是愛,還是恨,是喜悅還是悲傷,都是一瞬間在這個軀體裡發生的小小火花,沒有人看見,也沒有人談起。那這無從證實的一瞬間是否真實?自己這個情緒的載體又到底是否真的存在?”
老師喃喃自語。
的場靜司心想,果然孤寡老人精神容易出問題。他試探性地問,“...那我常來看您?”
老師又迅速變化臉色,嫌棄的說,“不要以為你多重要。”
他随便下了一棋,沒什麼興緻的說道,“我現在有點後悔了。如果當時真的有一個兩人血脈的孩子,說不定就算失去,我也不會這麼無聊,甚至有點忘記了當時那種幸福的感受。”
“也隻是新瓶舊酒添,”的場靜司說,“老師,這不是跟以前一樣嗎?”
老師意味深長的看着他,“這世界上現在的事情,未來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以前的照影。”
的場靜司沉默片刻,棋局已經到了末尾,白棋以不可阻擋的姿态圍繞住黑棋,仿佛無法撼動的城牆,隻需要幾步,他就大獲全勝。圍棋是奢侈的競技,需要的不是經驗,而是巅峰年級的算力,他的老師已經失去了壯年的精力,近幾年棋力衰退不少。
将來他也會變成這樣嗎?的場靜司冷漠的想着。
白棋落子,并沒有在那閃閃發光,引誘人的必勝處,而是大開城門,放開了勝利的旗幟落在邊角了。
老師當然樂呵呵的接過的場靜司遞上投降的武器,直入白棋腹地。他又不是年輕人,沒有一點礙事的薄臉皮,能赢一次的場靜司就算是被放水也很開心。
“看樣子你有決定了?哪家的小姐這麼倒黴?”老師說,“我還以為你要做一個沒有私情的聖人,為的場家鞠躬盡瘁呢。”
“不能承認自己也有醜陋之處,便多了一項虛僞的罪名了。”的場靜司說。
他棋局上的示弱當然不是白費的。的場靜司又将手放在大腿前方,身體微微前傾做出個恭敬的正式姿勢,一改之前的松散怠慢。
他問道,“老師,聽聞你家族裡有個術法,名叫産女之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