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氣得轉過身去,不再搭理他。
偏偏溫翁玉還喋喋不休。
溫稚京氣極,抓起一把桑葚便要往溫翁玉嘴裡塞,後者頓時老實地閉上嘴巴。
溫稚京這才滿意地收回手,将桑葚塞進自己嘴裡。
不知是不是桑葚裡混進了一個奸細,甜甜的果汁裡炸開一股酸澀,溫稚京皺着眉頭,‘呸呸’兩聲吐了出來。
梅樹成蔭。
枝頭上,偶爾傳來幾聲急促的蟬鳴聲。
樹下,白衣青年仰面大口灌着酒。
他似乎被這蟬鳴聲吵得心煩,皺着眉頭睜開醉意熏熏的黑眸,低頭摸索了半天,才撿起一枚石子扔去。
隻是石子沒能打到那煩人的夏蟬,卻打在了來公主府探望的楚雅頭上。
随行的女使驚呼一聲,連忙上前替楚雅查看傷勢,卻被楚雅制止。
這座院子自溫稚京死後便一直荒廢着。
如今早已雜草叢生,滿目荒蕪。
楚雅看着梅樹下醉醺醺的青年,又看了眼他腳邊歪七八扭的酒壇子,長眉不悅地凝起:“本宮不是說過,不許任何人再給陛下送酒嗎,都當本宮的話是耳旁風是不是?!”
宮人們撲通跪下:“大長公主明鑒!是、是陛下……陛下非要……”
楚殷聽到動靜,歪着腦袋朝楚雅看來,待看清來人後,輕輕一笑。
“姑姑。”
楚雅擡手示意宮人不必上前,而後擡腳朝楚殷走去。
才走近幾步,便聞到他身上揮之不去的酒氣,楚雅皺眉看着周圍早已空了的酒壇,目光最後落下那隻被他攥緊的碧玉镯上,心頭的厭惡更甚。
楚雅不悅地喚了一聲:“陛下。”
楚殷沒理她,他閉上雙眼,佯裝睡去。
楚雅冷笑:“你看看你如今的樣子,為了一個死人要死要活,哪裡還像個一國之君!”
話音剛落,楚殷低聲笑了起來,不知是因為笑,還是因為飲了酒的緣故,胸膛蔓延開一陣酸麻之感,順着四肢百骸傳遍全身。
指尖微麻。
“朕,确實做不好一個國君……”
他攥緊手裡的玉镯,睜開眼,醉眼朦胧,看着楚雅強壓怒意的臉,忽然又笑道,“不如姑姑來做這個皇帝?我想,姑姑會比我做得更好。”
“胡鬧!”
“這不是姑姑一直想要的麼?”
楚雅恨鐵不成鋼,怒斥道:“你當皇位是兒戲嗎?”
楚殷卻沒再說話,再一次閉上眼。
楚雅險些被他這幅模樣氣得七竅生煙,勸不動了,隻好命人将那滿院子礙眼的酒壇子都扔了。
人何時走的,楚殷已經不記得了。
他再睜眼時,身邊已經沒有一個人了,連地上的酒壇子都被人清理幹淨了。
後知後覺想起什麼,他慌亂低頭尋找。
待看到那枚碧玉镯還一直被他握在手心裡,一顆心才放了下來。
楚殷雙手捧着玉镯,像是捧着世上最珍貴的東西。
耳邊仿佛還回蕩着母妃的話。
——這玉镯是你外祖母留給娘親的,日後,你若遇到了自己心儀的女子,便将這玉镯送她,當作是娘親對你們的祝福了……
青年将玉镯緊緊握住,被烈酒麻痹的痛楚正逐漸醒來,絲絲縷縷的,像一根根鋒利的絲線,紮進四肢百骸,疼得他整個人止不住顫抖。
他木然地張了張嘴。
像是說了什麼,隻是,無人知曉。
……
聽說楚殷要将長麗宮重建時,楚雅隻是揚了揚眉,并未有過多的詫異。
她原以為楚殷會一蹶不振,不敢再邁進長麗宮半步,卻不想今日竟然轉了性?
不過,隻要楚殷不是整日躲在那荒廢的公主府裡酗酒,他想做什麼,她都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長麗宮重建的計劃很快便施展開了。
楚殷站在院中,靜靜看着那座燒得一幹二淨的宮殿,黑眸宛如深潭般,讓人瞧不出情緒。
眼前的畫面漸漸被赤紅色的火焰吞噬……
那夜他冒雨趕回,卻隻能看到沖天的火光,整座宮殿都被大火吞噬了,他拼了命沖向火海,企圖将她從火海裡救出來,卻被宮人死死拉住。
最後大火撲滅,人卻早已燒成了灰。
唯有他贈她的玉镯還靜靜地躺在廢墟裡……
長麗宮的人都說,他們親眼看見,是溫婕妤自己放的火。
她甯可死,也不肯待在他身邊。
心髒傳來一陣抽痛,楚殷呼吸急促起來。
他不禁設想。
若那日他不那麼執迷不悟,答應放她離開,是不是就不會這樣?
起碼這樣,她還能好好活着。
時至今日,他才明白自己心底到底想要的是什麼。
隻要溫稚京還活着,就算司徒明不死又如何?
可他太自卑了。
看到她身邊站着那般耀眼的男人,知道溫稚京還曾将他當作司徒明的替身,那些對他的甜言蜜語,全都建立在另一個男人身上……
那一刻,妒火燒光了理智。
所以他迫切地想要司徒明在世上消失,這樣,溫稚京就隻會喜歡他一個人了……
負責重建的工匠正奮力清理廢墟。
須臾,似乎瞧見了什麼,他嘟囔一聲:“咦,這怎麼有條暗道?”
話音未落。
青年神色驟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