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風穿林而過,帶着盛夏獨有的潮熱。
一枚泛黃的枯竹葉随風旋轉,翩然落在清澈的水面上,蕩出一圈又一圈淺淺漣漪,驚走水面上兩隻跳得正歡的水黾。
竹葉乘着水流的方向,搖搖晃晃朝下遊飄去。
溫稚京正在上遊淘洗新鮮采摘的桑葚,目光不由得跟随那枚随波逐流的葉子,思緒漸漸放空。
直到耳邊傳來一陣嬉鬧聲。
她才收回目光朝林間看去。
幾個四五歲大的孩童正騎着竹馬在林間穿梭,微陽灑下,獨屬于孩童的清脆笑聲宛若銀鈴般悅耳。
溫稚京的眸中蕩起一絲淺淺的笑意。
她看向那群嬉鬧的孩童,忍不住喚道:“阿昭,你阿娘都找你半天了,再不回家,可要挨打屁股了。”
那名喚阿昭的小女孩聞言,才發現坐在溪邊的溫稚京,頓時揚起笑臉,蹦蹦跳跳地跑過來。
小女孩圓滾滾的腦袋上,紮着兩條精緻的小辮子,随着她的動作被她甩得老高。
“溫姐姐!”
溫稚京張開手接住撲向自己的小女孩,将她抱着坐在自己的腿上,無奈捏了捏她的臉:“還是這麼沒大沒小,你阿娘才與我姐妹相稱,你這小不點,竟占你阿娘的便宜?”
阿昭揚起小臉,頑皮地朝溫稚京做了個鬼臉,趁着溫稚京被吓到的間隙,狡黠一笑,一溜煙跑開了。
“阿昭。”溫稚京伸着脖子喚了一聲,語氣盡顯無奈。
阿昭的聲音從遠處傳來:“溫姐姐,我一會兒就回去,你别告訴阿娘!”
溫稚京提着果籃起身,許是蹲久了,眼前有些發黑,她忙伸手虛虛扶了一下穩住身子。
手腕卻忽然被人握住。
溫稚京一驚,指尖微顫,還未來得及抽回手,便聽耳畔傳來一道緊張的聲音:“沒事吧?”
熟悉的聲音落入耳畔,溫稚京這才放松下來。
任由那人扶着她。
待眼前黑暗退去,溫稚京睜開雙眸看向身旁的青年,沒好氣道:“你不在家養傷,跑出來作甚?”
溫翁玉頓覺好笑:“若不是我及時出現,你就一頭栽進河裡了,還反過來指責我……”
他沒好氣地曲起手指,輕輕彈了一下她的腦門,“沒大沒小!”
溫稚京捂着腦袋,氣鼓鼓地瞪他,不過幾息,便敗下陣來,裝作大度一般,笑道:“罷了罷了,我與你一個傷患計較什麼?”
從前她總要追着鬧着,非要争個輸赢,如今卻肯退一步了,溫翁玉擡手輕輕摸了摸她圓潤的腦袋,語氣不禁有些怅然:“珈洛長大了……”
溫翁玉自顧自的感傷,卻沒注意溫稚京眼底劃過一抹狡黠之色,她忽然抓起一枚熟得發黑的桑葚朝溫翁玉抹去,幹完壞事後,腳底抹油地跑開了。
臉頰傳來一陣冰涼,青年摸了摸,如玉般修長的手指頓時沾上了黑紫色的果汁。
無奈笑了一聲,接着道,“……才怪。”
笑聲僵住,他忽然低頭悶咳起來,原本跑開十幾米的溫稚京聽到咳嗽聲,神色微變,又趕緊跑回來,扶着溫翁玉搖搖欲墜的身子,急道:“溫翁玉,你沒事吧?”
那日她假死逃出宮,隻想找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度過餘生,卻不想,竟在一個小村莊見到了失蹤數月的溫翁玉。
救他的村民喚作駱老,是一名草藥商人,途經沉溧關時,偶然撿到的溫翁玉。
那時的溫翁玉身中數箭,幾乎被射成了篩子,若換成常人,早就一命嗚呼了。駱老也是本着死馬當活馬醫的想法,又看他衣着不俗,許是大周的什麼大人物,愣是将奄奄一息的溫翁玉救活了。
隻是溫翁玉傷勢過重,駱老便在沉溧關附近找了個偏僻的客棧,為溫翁玉穩住傷勢,又将他帶回村子養傷。
這一養,便是數月。
駱老都以為這小子怕是早已死透了,正準備讓人拉出去埋了,溫翁玉這才幽幽轉醒。
隻是,他才醒過來多久?大夫都說要好好靜養,他竟這般不愛惜自己的身子!
溫翁玉有些心虛,不敢與溫稚京對視,隻小聲說:“我傷早好了……”
溫稚京面無表情擡起手,往他手臂一捏。
下一瞬,溫翁玉疼得倒吸一口涼氣,俊容扭曲。
“不是,你真下得了手啊!”
溫稚京沒好氣道:“疼點好,疼了就知道長記性了!”
溫翁玉捂着手臂,垂眸看向溫稚京,忽然問:“那你呢?”
溫稚京被他問得一怔:“什麼?”
溫翁玉移開視線,任由溫稚京攙扶着他往村子走去。
“……沒什麼。”
“神神叨叨的!”
溫翁玉扭頭看向身旁比他矮了半個頭的女子,忽然輕咳一聲,意有所指般,含含糊糊地道:“我看婁家那小子最近對你挺殷勤啊,阿兄看過了,這人不錯,長得俊,性格也好……
“這麼久了,要不……考慮考慮?”
溫稚京腳步一頓,她面無表情,忽然擡手,狠狠掐上溫翁玉腰間軟肉。
“嘶——!”
溫翁玉疼得一下子跳出二裡地,捂着腰幽怨看向溫稚京,“不要就不要嘛,下這麼重手……”
溫稚京在他身上打量了一眼:“看來腿腳恢複得不錯,你自己走回去吧!”
“诶!诶诶……珈洛……”
溫翁玉一瘸一拐地快步追上她,他是打定主意要給她脫敏了。
溫翁玉對他這個妹妹最是了解了,自兩人重逢,他便敏銳察覺出她狀态不佳,溫翁玉知道,這數月來發生太多事了,他不在身邊時,她受了諸多委屈。
她又是什麼事情都愛往自己身上攬的性子。
此事若不揭過,便一直壓在她心頭上,久而久之,隻會抑郁成疾。
如今世上血親,他隻有眼前這一個的妹妹了。
溫翁玉無論如何也做不到坐視不管。
他張開手臂環住溫稚京的肩膀,佯裝輕松道:“說說看,他哪點做得不好,讓我們珈洛猶豫了?”
溫稚京拍開他的手,氣鼓鼓道:“溫翁玉,你一天天的沒個正經事兒做了是不是?”
溫翁玉锲而不舍地追上去,像個老父親一般在背後念念叨叨的。
“人總不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這世上多的是比楚殷好看的男子,你說說看,那楚殷除了一副皮囊好看,他還有什麼優點?這樣的人,棄了便棄了,總不能因為吃了一頓難吃的飯,這輩子也絕食了不是?你再看看那婁家小子,長得俊,人品又好,正好你也不讨厭他,那就試試呗?”
溫稚京沒好氣地叉着腰,問他:“婁清澤是不是背着我給你什麼好處,你這麼幫他說話?”
溫翁玉賊兮兮笑了笑:“哪能啊?他敢背着你做這種勾當,阿兄第一個不放過他!”
他将那‘背着’兩個字咬得極重。
溫稚京臉頰微紅,頓時明白過來,這家夥又在調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