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風立馬上前一步,攔在了沈知墨的身前,沈知墨卻是拍了拍他的肩,從他身後走了出來:“怎麼說?”
老翁冷哼一聲:“南水縣遭此大災,那是天罰!早聽說有傳言南水縣人覺得是堤壩有問題,簡直笑話!洛河沿岸有十餘個鄉鎮都建了壩,怎麼就它南水縣出事?說這樣忘恩負義的話也不怕遭雷劈!”
他那敵視的目光一一掃過在場衆人:“你們竟然跑到這來說事,怎麼?你也以為是堤壩的問題?我呸!出去!洛安堂不歡迎你們!滾出去!”
剛剛趕到的鄭寬剛進門就聽見這一聲怒罵,當即氣勢洶洶走了過去:“你是什麼人?知不知道你面前站着的是誰?不要命……”
話沒說完,就見那老翁撩起掃帚朝着他當頭砸來。
這一掃帚,帶動了空中的氣流,隐隐裹挾了些淩厲的氣勢,驚得鄭寬僵在原地,進退不得。
好在此時扶風上前一步,擡手舉刀,以刀鞘将掃帚擋了下來,他微微一回手,随後用力一震,将老翁給震了出去。
老翁踉跄着後退了兩步,警惕地看着眼前人:“你們究竟是誰?你們不是來上香的!”
沈知墨沒有理會,輕輕一甩袖,轉身朝着屋外走去。
鄭寬還有些發懵,見那老翁狠狠瞪了他一眼才反應過來匆匆跟上了沈知墨的腳步,輕聲勸道:“王爺啊,這不知者不罪,想來裡面那老頭是不認識您這才多有冒犯……不過您突然來這做什麼?”
“來看看。”
“看看?看什麼啊?王爺?王爺!”
沈知墨心煩地閉了閉眼,默默加快了腳步。
跟在後頭的蕭梁踏出祠堂的門檻,回眸望了一眼,正瞧見那老翁眯着眼注視着他們離開的身影,眼神中滿是提防。
一個普普通通的生祠,竟然還有這樣的人看管,真是不簡單啊。
蕭梁勾了勾唇角,跟着沈知墨的腳步上了馬車。
再度啟程。
不過這回,沈知墨竟主動讓車隊放慢了速度。他從案幾下的抽屜中取出筆墨紙硯,開始認真地埋頭書寫。
蕭梁好奇地探頭看了一眼:“陳東升,盧宥辰,姜維……你這是把石碑上的名字都記下來了?”
“嗯。”沈知墨頭也不擡,繼續奮筆疾書。
蕭梁拿了個果子,吭哧咬了一口,看着沈知墨的眼裡充滿了震驚與佩服。雖說他也能識文斷字,但他向來覺得讀書是一件很無趣的事情,更不能理解這種過目不忘觸目成誦的天才型本領。
等他默默地啃完一個果子,沈知墨也将所有的名字全部默寫完畢。
他放下筆,認真地将這名單從頭到尾仔細看了一遍,并沒有看出什麼不妥:“看來得讓人專門把這些人查一遍……”
話音未落,就見蕭梁伸出一根手指搖了搖:“我覺得問題不在這些名字上,敢寫上去的,都是不怕人查的,那些不敢寫上去的,才是真正的有問題。”
“不敢寫上去的?”沈知墨挑眉看向蕭梁,“你知道有誰?”
蕭梁微微一笑:“從前的歸德将軍,如今的蔣國舅——蔣铮。”
車廂内沉默了半晌,隻留下馬車輕晃,車輪碾壓過路面的吱呀聲。
良久,才聽到了冷然的一句:“果然是他。”
“你猜到了?”
沈知墨一聲輕笑:“你那時說梁重仲修了堤壩後就升任尚書,我心裡就有了猜測。十一年前沈知崇才幾歲?就算真的收了梁重仲的好處,也是間接獲利,相信他确實是對這事是半點都不知情,你讓宋志平把他們倆聯系到一起,要麼是想吸引我參與此案,畢竟我是最樂意看到沈知崇吃癟的人,要麼,就是真正的後手就在沈知崇身邊,亦或是,兩者皆有。”
“聰明。”蕭梁笑着稱贊了一句,雙手抱着後腦勺,身子往後靠在了車壁上,“一晃十一年過去,怕是很多人都忘了,蔣铮就是這興元府生人,當年這洛河建堤一事,還是他挑的頭,并且由他個人率先出資十萬兩白銀,生祠也是他提議建的,這才号召了不少富商豪紳紛紛慷慨解囊,不過後來,他說自己是朝廷的人,為國為民本就應當,因此拒絕了在這生祠石碑上留名。”
蕭梁嗤笑一聲,“當年,不少人還誇他是個不圖名利的大善人。”
沈知墨微微一眯眼:“哦?你倒是知道的清楚,可是十一年前,你隻是個九歲稚童吧?”
十一年前……他們的初遇是在十年前,難道蕭梁當初流落街頭,與這事也有關,所以他才對這事如此上心?
蕭梁輕輕一笑:“畢竟決定了要摻和進這事裡,自然是要先做些調查。”他朝着沈知墨的方向傾了傾身子,“怎麼?難道你懷疑當年九歲的我卧薪嘗膽十一年,就為了等來這一場天災人禍,然後把蔣铮給明正典刑?”
“……”一時之間,沈知墨也覺得自己的猜測有些可笑,以蕭梁的性子,倘若真與蔣铮有仇,怕是直接找機會把人刺殺了來的利落痛快。
“你還查到别的什麼了?”沈知墨岔開話題。
蕭梁揶揄地看了他一眼,倒也沒有追着不放,轉而順着沈知墨的話說:“我之前去堤壩上看過,通過殘垣來看中間确實有部分空心了,臨水面的石料本該是堅固的條石,實則隻有最外層是條石,裡頭都是碎石,填充的黏土也是沙石居多,所以堤壩有問題,是絕對的。”
沈知墨點點頭:“也就是說,當年負責監造的梁重仲肯定是脫不了幹系,但是蔣铮是否參與其中,還需要證據。”
“我知道有一個人,或許能提供點線索,但是要怎麼撬開他的嘴,就看殿下的本事了。”
言談之間,馬車已經駛近了南水縣,隔着老遠,就看到了遠處一塊倒下的石碑,石碑旁還有一顆歪倒的大樹,粗壯的根系已經裸露出地表一半。
天色陰沉沉的,灰色的雲低低的挂在空中,壓得人有些喘不上氣來。
沿着依舊泥濘的道路,馬車駛入了南水縣,隻是沒走兩步,就被迫停了下來。
沈知墨撩開車簾,透過窗戶往外看去,就見街上滿是黑黃色的泥漿和沒有清除幹淨的石塊,人們像是沒看到一樣,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上面,渾渾噩噩,猶如行屍走肉。
“主子,這路上都是雜物,馬車過不去了。”
沈知墨撩開車簾,走下了車,望着眼前的景象深深皺起了眉:“這都快一個月了,怎麼還是這樣雜亂的樣子?”
蕭梁走到他的身邊,說:“我離開的時候,天上還在下雨,洪水還沒有退,縣民們隻能住到山上,或者逃到别處去。”
沈知墨沉沉舒了口氣,轉頭對扶風吩咐道:“留幾個人看着車馬,剩下的人,随我入縣城。”
狄項明早已帶上了需要的圖紙和紙筆,裝成了一個包裹背在身上,将衣服的前擺撩起紮在腰帶上,準備踏進泥濘之中。
而姗姗來遲的鄭寬卻是伸手阻攔道:“王爺,您是千金之軀,怎能涉足這樣的地方,不如讓人進去通報一聲,讓當地縣令着人清理了道路,咱們再行進城啊。”
沈知墨眉頭微微一皺,正想要說些什麼,就聽一旁的狄項明不滿地“哼”了一聲。
“鄭大人,您是來做什麼的?”
“自然是奉旨來查案的啊!”
狄項明“哦”了一聲,不陰不陽地說:“我還以為鄭大人是來郊遊的呢。”說完,也不管鄭寬有什麼反應,舉步就往前走。
“诶你你你……”鄭寬“你”了半天沒“你”出個所以然來,轉頭就找沈知墨評理,“王爺,你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