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然回過神來,匆匆擡手指引道:“桌案已經給王爺備好,請随我來。”
戴鴻轉身領着沈知墨走到了一處齊整的桌案前,案上已經擺好了筆墨紙硯和一疊厚厚的書籍。
“聖上吩咐過,需要您整理修繕大雍朝曆,相關的資料下官已經為您整理出來了,以後您便在這辦公。”
沈知墨随手翻了翻桌上的書冊,由于年代久遠,許多書頁都已經泛黃幹脆,有些甚至得了蟲蛀,确實是亟待修繕了。
“就這些?那還……”
“不,還有桌案後的這面書櫃,”戴鴻擡起手,不帶感情地吐出了三個字,“全都是。”
沈知墨順着戴鴻的方向看了過去——那是一整面牆的書櫃,櫃子裡擺滿了書冊,不留一絲縫隙。
“大雍朝開國以來曆經七代,共一百八十三年,朝曆自然是會厚些。”
這叫……厚一些?
沈知墨覺得,倘若自己真的無欲無求,那這朝曆怕是會困住他一生,想來上面那位也就是這個目的了。
“每名學士手下應有兩名校書郎,隻是王爺來的倉促,一時間還沒有調來合适的人選,下官先将手下的望春撥給王爺……”
“不必了,”沈知墨說,“本王不習慣有生人近身,至于校書郎……本王手下的随侍也都讀過幾本書,隻是校對的話,讓他們來就行了。”
沈知墨都這樣說了,戴鴻自然沒有不從,于是簡單向沈知墨介紹了一下崇文館并指導了一下如何修繕就回到了自己的桌案前。
蕭梁原以為沈知墨隻是來裝裝樣子,點個卯轉一圈便回去了,可沒想到他對着書櫃看了一圈,最後竟是乖乖坐了下來,甚至吩咐道:“蕭梁,磨墨。”
蕭梁左右看了看。
跟着沈知墨進到館内的隻有白霜和他,此時白霜已經很有經驗地從馬車上搬下了茶壺和小爐,給沈知墨燒起了茶,也就是說有空閑磨墨的,确實隻有他一人。
比起煮茶,顯然還是磨墨更容易些。
蕭梁走到桌邊,四處搜尋了一下,最後拿起一個形似茶壺的小壺,對着硯台倒了下去,隻是沒太控制好量,在硯台上聚成了一汪“池塘”。
“……”沈知墨閉了閉眼,拿起一旁的帕子将硯台上的水擦拭幹淨,随後一把奪過蕭梁手中的硯滴,輕緩地滴了兩三滴後按住了硯滴上方的孔洞,水流立刻止住。
蕭梁摸了摸鼻子:“這麼麻煩做什麼,一個水丞一個勺不是更方便。”
“……這叫意趣。” 沈知墨的耐心飛速告罄,催促道,“快磨。”
蕭梁拖長了音應道:“是,殿下。”
屋内再次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在做着自己的事情,有條不紊,讓人不自覺就沉靜了下來。
戴鴻從書卷中擡起頭,有些不放心地往沈知墨的方向看了一眼。
墨條輕緩研磨出濃郁的墨汁,書頁翻動發出沙沙輕響,伴着一旁爐火煨出陣陣茶香,俨然是一派安詳和樂歲月靜好的風景……
這個安親王竟然這麼真就平心靜氣地接受了?
戴鴻朝着狄項明看了一眼,正瞧見狄項明也在看他,眼中流露出的是與他一般無二的驚訝。
不過于他們而言,這顯然是一件好事。
“榮親王到!工部尚書梁重仲大人到!”
一聲高呼打破了屋内的安靜,随後,一個身穿杏黃蟒袍的身影走了進來,身後還浩浩蕩蕩跟着一大隊人。
戴鴻放下筆擡起頭,但這一次,狄項明比他的速度更快。
狄項明手中捧着一疊書冊并着幾卷畫軸,一個健步就沖到了沈知崇的面前:“榮王爺,梁大人,二位可是為了洛河水患一事而來?”
沈知崇下意識眉頭一皺,往後退了一步。身後的小太監見了,立馬很有眼力見地擋在了沈知崇身前。
“這位大人,咱們有話慢慢說。”
戴鴻走到狄項明身邊,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把人往後拉了拉,提醒着輕喊了一聲:“狄大人。”
狄項明也意識到自己有些唐突,連忙順着戴鴻的力道往後退了退,嘴裡連聲道了幾句“是”,随後就匆匆說起了自己對水患一事的看法:“下官已經找出了有關洛河近三十年的水患記錄以及洛河水系的輿圖,根據記載上一次這樣嚴重的水患是在十二年前的樂景縣,不過自從十一年前進行了重點河段河堤大修後,水患發生的頻率和受災程度都有所下降,結合輿圖和記錄來看,曆年洛河水患都是是由于河道崎岖狹窄,加上汛期雨量驟增導緻對堤壩造成的沖擊,不過南水縣所在的那處河道相對平緩,按理是不會出現如此大災,具體恐怕還是需要去實地……”
狄項明的語速很快,就像是不趕緊說完就沒有機會再說了一樣,可事實是,就算他的語速快,也沒能把想說的話說完。
“一直聽說狄大人博學多才,沒想到對水利竟也如此了解,真是令人欽佩啊,”梁重仲客氣地笑着打斷了狄項明的話,他輕輕一擡手,立馬有兩人上前從狄項明手中接過了書冊和圖紙,“不過狄大人想必也是公務繁忙,工部的事,還是讓我們工部的人自己處理吧,當然,若是到時有什麼……實在解決不了的難題,本官定來向狄大人請教。”
狄項明張了張嘴,但又不知該說什麼,連帶着對洛河水患剩下的想法也全部咽了回去。
沈知崇并沒有理會狄項明,從他進屋的那一刻起,他的目光就一直在後方坐着的那個人身上。
他緩步走到沈知墨身前,喚了一聲:“二弟。”
沈知墨在心裡不耐的“啧”了一聲,但還是放下了手中的筆,擡頭露出了一個淺淡的笑容:“皇兄。”
沈知崇探頭看了看桌案上的書冊:“大雍朝曆開國篇……看來二弟真的在修繕朝曆啊。”
“父皇的吩咐,自當遵從。”
“其實多看看朝曆也好,想我大雍開國一百三十八年,曆任帝王都是最優秀的天之驕子,相信二弟修繕完這朝曆,定能從中獲益良多。”
沈知崇說完,卻見沈知墨臉上沒有臆想中的屈辱或不甘,反而是淡淡地望着他,眼中還夾雜着一絲嘲弄和憐憫……憐憫?沈知崇頓時起了火氣:“怎麼?二弟這是有話要說?”
沈知墨搖着頭,長歎了一口氣,低頭繼續寫起了自己的字,而他身旁的侍衛更是強壓着想要上揚的嘴角,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樣子。
這無疑讓沈知崇的怒火更甚,于是一揮衣袖大步向前:“你……”可剛要發作,卻被身後的侍從攔了下來。
“殿下,”那侍從小心地拽着沈知崇的衣袖,頂着他那憤怒的雙眼,硬着頭皮湊到了沈知崇身邊,輕聲道,“大雍開國……”
像是有些難以啟齒一般,侍從的神色很是糾結,最後從牙齒縫中憋出了一個時間:
“……一百八十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