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墨坐在搖晃的馬車内,倚着靠枕支着腦袋閉眼沉思。
雖說已經過了十年之久,但當時那少年眉眼之中隐隐透出的一股狠厲還是讓他印象深刻,也正因如此,他丢下了那一袋金豆,就是想看看這突如其來的富貴到底會讓這少年走向一條什麼樣的路。
隻是好奇歸好奇,前朝後宮那一攤子破人破事讓他實在無法追着那少年看熱鬧,轉天就把這人抛到了腦後。
如果不是蕭梁突然出現,他還真想不起來這号人物。
隻是這蕭梁,究竟為何而來?
他是決計不會相信什麼“報恩”的說辭,畢竟從十年前的初見起,那人的眼神就已經沒有了少年人的澄澈。
報恩?這樣良善的舉動就算蕭梁會做,也不會是對着他這個不懷好意扔了一袋金豆的“恩人”。
所以這次的刻意接近,究竟是有利可圖,還是……受人指使?
未等理出個頭緒,就覺馬車輕輕一晃,停了下來。
沈知墨睜開眼:“發生了何事?”
“主子,前方有一夥兒流民。”
聽到白霜的答話,沈知墨撩開了車簾,透過窗子,就看見前方有一隊衣衫褴褛的流民,約莫十來人,相互攙扶着,瞧着他們的隊伍眼裡流露出渴望,又忌憚着這一隊人高馬大的侍衛不敢上前。
沈知墨眉頭輕皺:“京城附近怎麼會有流民?”
“那些人是從南水縣來的。”
沈知墨聞聲回頭,就見蕭梁不知從哪找了匹良駒,此時正懶洋洋翹着二郎腿斜坐在馬背上。
“南水縣……是洛河又發水患了?”
“看來殿下也并非是兩耳不聞窗外事啊。”蕭梁擡手放在唇邊,朝着那隊流民吹了一記響哨。
沈知墨看他:“你幹什麼?”
“自然是幫他們一把。”蕭梁從懷裡掏出一個金絲滿繡,看着十分浮華的荷包,掂了兩下後擡手一抛,把荷包扔進了流民隊伍裡,惹來流民的一陣紛亂和拜謝。
沈知墨給了前方扶風一個眼神,扶風立刻心領神會,帶着人把這些流民引到路邊,并分發一些吃食或銀兩。
分發東西需要時間,沈知墨也不急,坐在車内悠然地估摸了一下方才蕭梁扔出去的荷包的重量,和蕭梁聊了起來。
“你倒是大方,不過……”他輕輕一挑眉,“那應該也不是你的東西吧?”
蕭梁也不害臊,大大方方道:“江湖俠客,最擅長的不就是劫富濟貧嗎?”
“劫别人的富,濟自己的貧?”
“诶,殿下這話也就太傷人心了,您看,我現在不就在散盡家财去接濟别人嗎?”
“散盡家财……”沈知墨細細琢磨着這四個字,“那你倒是舍得。”
“這有什麼舍不得的,錢财乃身外之物,夠用就行了,再說我現在入了殿下的門下,吃住不愁,又有月俸可拿,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沈知墨輕笑一聲:“說的不錯,隻是,你恐怕還不太了解我安王府的規矩。”
蕭梁眨眨眼,疑惑地看向沈知墨。
沈知墨臉上挂着愉悅的笑意,沒有回答,隻是放下了車簾,喚了一聲:“白霜。”
白霜朝着蕭梁一咧嘴:“依我們王府的規矩,你引來流民不僅擋了主子的路,還有可能将主子置身于危險之中,說輕了事怠忽職守,說重了,那可是不忠不臣的大罪,至少也是杖責三十大闆逐出王府。”
蕭梁臉色微微一僵。
白霜回頭看了看:“不過麼,念在你初入我們王府,還不懂規矩,就隻扣你一個月的月俸,以作警醒。”
“一個月……月俸?”蕭梁伸出一根手指,喃喃道。
車内傳來一聲輕笑:“你不是說了入我門下吃住無憂嗎?你放心,衣物都有校服,所以你也無需費錢買什麼新衣裳,不過飲酒作樂,你就别想了,這樣也好,免得你再犯錯,那可就不是一個月月俸能解決的事了。”沈知墨心情頗好地倚着靠枕,懶懶吩咐道,“白霜,啟程。”
望着漸漸遠去的馬車,蕭梁對這位年紀輕輕的王爺有了新的認識——睚眦必報。
“真是麻煩啊。”蕭梁長歎一聲,但眼裡卻是閃着躍躍欲試的光芒,輕輕一抖缰繩,策馬追了上去。
隊伍走的并不快,晃晃悠悠一個半時辰後,終于見着了城門。
沈知墨的王府位于城南的郊外。
說是王府,實際就是他自小和聖娴皇後所居的溫泉别院——“融雪山莊”。
按理,他受封後工部就該着手選址為他修建新的王府,可他受封時年紀尚小無法獨自立府,好不容易等到他快要束發,先皇後卻因病去世,他自此離京守孝三年,加上孝期也不好大操大辦,因此建府一事再次耽擱。
可身為王爺長久沒有自己府邸也不像樣子,于是皇帝開了口,說他身子弱,還是融雪山莊适宜休養,便直接将融雪山莊翻修一遍,作為他的府邸,如此也不算大辦,又解決了府邸的問題。
可說到底,如果皇帝真心偏愛一人,建個府又有何難,因此經此一事,天下無人不知當今聖上對他這位嫡子的态度。
不過沈知墨倒是接受良好,畢竟那個溫泉别院到底是曾經皇帝冬日避寒所居,後又有聖娴皇後長期居住,裡面的裝飾擺設無不精緻,而且他畏寒,京城的冬日漫長,住在融雪山莊确實舒服,還能避開市井的喧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