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因為做了太多的噩夢,池蘭倚神思不屬。在被打了三次招呼後,他才緩緩地轉過頭,看見了打招呼的人。
“好久不見。”江缪對他笑。
……是那個舞台藝術家。池蘭倚花了好久,才想起他的名字。
池蘭倚沒想到會在《天橋》時尚雜志社遇見江缪。為了成功的十月大秀,《天橋》對他又做了個專訪。由于主編是池蘭倚的朋友,采訪内容也全部和設計理念有關,這次池蘭倚沒有帶高嵘一起來。
“我看到你的秀場視頻了,非常棒。尤其是舞台設計。”江缪說着,遺憾地歎了口氣,“想到我們沒有機會合作,我覺得更可惜了。”
他看起來狀态不太好,又這樣說話,更何況提到了舞台設計。
池蘭倚沒辦法不心虛。
而且,他注意到江缪看起來非常焦慮。
他和江缪在雜志社的咖啡廳裡坐下。江缪大概是陷進了什麼事情,非常心不在焉。池蘭倚交叉着手指,捏緊自己,很久之後,他輕聲說:“對不起……”
“啊?是因為之間終止合作的事嗎?”江缪這才反應過來,“哈哈,你不用道歉的。合作不合作,都是很正常的事。”
池蘭倚在心裡默默地說,江缪不知道他是在為什麼道歉。
他就像從幻覺裡偷了東西的小偷。
“有什麼,是我可以幫忙的嗎?”他于是說,“你看起來狀态很不好……”
“好吧……其實……”江缪苦笑,“我最近陷進了一個官司……”
“簡單地說,就是我表姐被我表姐夫家暴。我一時激動,把我表姐夫給打了,他進醫院了。現在要告我。他找了一堆流氓堵我的工作室,把我的學生都趕跑了。”他說,“然後,作品延期,又要支付一筆違約金。真倒黴,怎麼什麼壞事都攤上了。算了,不和你說這個了。你的那個舞台設計,我真的很喜歡。可能我自己也做不出更好的。”
“池蘭倚,你真是個天才。”
池蘭倚在回去之後,還想着這件事。
江缪揍他表姐夫的那一天,就在大秀的前一天。
如果,當時江缪在和他籌備大秀的話,是不是就不會陷進這件事?
人各有命,可池蘭倚想到被他從幻覺裡偷走的舞台設計,就覺得很愧疚。
他知道自己不應該和高嵘說這件事。之前他和高嵘因這個人發生的矛盾,還曆曆在目。
但晚上,高嵘竟然主動提起了這件事:“下午我來《天橋》接你時,看見了江缪。”
“……啊?”池蘭倚說。
他想假裝沒聽見。可高嵘繼續說:“他看起來狀态不太好,所以我查了一下,他最近陷進了一個官司裡。老實說,在這個官司裡,我沒覺得他做錯了什麼。”
“……”
“我打算給他打一筆錢,然後介紹一個有背景的律師,能解決混混的那種。你覺得呢?”高嵘看向他,“就當是給他的賠禮——我之前态度不好、還毀約的賠禮。”
“……”池蘭倚說不出話來,他輕輕道,“我也覺得這樣很好。他應該……有一筆錢的。”
“嗯,我去告訴秘書。”
高嵘背身要上樓,池蘭倚卻在他身後道:“但我覺得這樣很對不起你。”
“對不起我什麼?”高嵘假裝不經意地問。
“我覺得……欠了你的。”池蘭倚眼神躲避,“你又不用賠償他。”
心又有點沉,但還好,高嵘已經打定了主意,先訂婚再說。
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你和我,誰賠償都是一樣的。”高嵘雲淡風輕。
夜裡,池蘭倚躺在高嵘懷裡,高嵘撫摸着他的發尾,說:“事情辦好了。”
“謝謝。”
“說謝謝,不如親一下我。”高嵘調笑。
池蘭倚淺淺地笑了笑,他湊過來親了高嵘的嘴唇一下。他笑起來的時候看起來很脆弱,也很容易像煙一樣散掉。
即使睡前唇角帶着笑,他晚上,依舊做了噩夢。
夢裡,他在籌備他的第一場大秀。他花了很多功夫,找到一個願意把合适的場地借給他的人。可那個人很快反悔了,覺得池蘭倚有精神問題。
但過了一會兒,那個人又再次同意了,因為高嵘用家裡向他施壓。
他夢見自己在第一場大秀前精神壓力極大,而高嵘還在不停地試圖幫他,完全超越了一個投資人該有的本分,但高嵘始終是外行。在諸多壓力之下,他爆發了,讓高嵘滾出他的世界。
他說,從第一次見面開始,就知道高嵘想要睡自己。他還說,别以為高嵘睡了他,就能把自己當成他的爹來管他。
他還說趕緊滾蛋,沒有我也能成功。
高嵘傻了,問他問你錢不要了?他說滾蛋。
高嵘又說,你的那個展怎麼辦?隻有一個月時間,你從哪裡找錢?他還是說,說了讓你滾了,你聽不見嗎。
高嵘的确走了,可他的錢沒有走,他在大秀前一天,還回到了排練場地,找到了正在一個人緊張地窩着的池蘭倚。
【我沒想到,你會因為這些‘上心’而以為自己被質疑了專業能力。】他聽見高嵘說,【你像個……】
【小孩子?】
【不食人間煙火的天才。小孩子是你說的。所以我想,我絕對不能放着你不管。】
高嵘笑着伸手,和他擊掌。池蘭倚看見自己猶豫一會兒,也伸出了手。
【我們一定會成功。一起開公司吧。】他聽見高嵘說,【我除了做你的投資人,還可以做幫你管理商業的合夥人。】
然而很快,畫面像玻璃一樣破碎。他在無盡的噩夢裡,看見自己坐在原告席上。
他坐了很久很久,像是在等一個過時不到的人。直到突然有人闖入法庭,氣喘籲籲,滿臉驚恐。
【不、不好了。】他聽見那個人驚懼地說,【在過來的路上……出了車禍……】
騷動聲漸起。他聽見自己愣愣地說:【誰?】
【高嵘。】
他在巨大的恐慌和強烈的碰撞聲中驚醒,在床上大聲地尖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