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硯書自己一個人磕磕絆絆地摸索到這裡,本以為那個不怎麼靠譜但是分外寵愛她的皇伯父,應該算是她餘生唯一的慰藉了。
卻沒想到,就連這個慰藉都是假的。
老王爺當年看罷了信,沒有震驚,沒有憤怒,隻是将那一張薄薄的,又重逾千鈞的紙折了起來,将全副身家交給了遠在北境的鐘老,最後留存于世的,隻有回給鐘遠山信上的九個字,那字端方周正,和平常教季硯書練字時的别無二緻。
人心易變,待人如初難。
她覺得力竭,又倒了回去。
當夜季硯書就又燒起來,這下子來勢洶洶,就連這兩天好不容易吃進去的東西也吐了個幹淨,可把半夜過來添燈油的時春吓壞了,也顧不得什麼禮節不禮節的,當即就把陳清叫醒,王府一時間又是燈火通明。
這動靜就連隔着一條街的相府都驚動了,韓弋沒過一會兒就跑了過來,現在是徹底沒人管他了。
韓弋沖進門的時候,就看見陳清面色不善地整理藥箱,裡間的季硯書似是剛剛吐過,慘白着一張臉閉目養神,侍書從背後扶着她,像是剛剛哭過。
陳清收拾好東西,對着衆人微不可查地搖了搖頭。
鐘沁直接急了:“你搖頭是什麼意思!你不是說吃東西就行嗎,怎麼還是這樣?”
“我說的不是吃東西,而是吃進東西。殿下本身并沒有什麼大病症,禦醫開的藥也沒有問題,我施針也隻能保她神志清明。”
陳清面無表情地說:“我本以為,隻要她醒了,無論如何都有辦法逼自己吃得下東西,卻沒想到她自己都不把這條命放在心裡。”
“你沖着我喊有什麼意思,有這個力氣,還不如好好勸勸她。”
鐘沁糊塗了:“你說什麼?”
陳清不再管他,自顧自地摸針就要再給季硯書放放血,邊擺弄邊回答:“我再給她施一次針——殿下這些年,心思郁結,憂思不解。我說了,她底子在這,若自己放的過自己,自然長命百歲。”
外面這些人叽叽喳喳地說了半天,季硯書其實一點都沒聽見,專心緻志聾自己的,繞不出這樣的死結。
但是韓弋卻愣住了。
在場隻有他算是半個外人,他對季硯書前半生隐秘的身世全然不知,聽了陳清這含含糊糊的半截話,理所當然的理解偏了,他以為季硯書這些年的心病,全然是自己一意孤行的求娶帶來的。
他不由自主緊了緊拳頭,心髒鈍痛起來。
這些年的傾心相待,換來的卻還是一句“憂思不解”。
平心而論,無論這些年季硯書如何冷待他,隻要是想想這個人就住在自己府上,是自己名正言順的妻子,韓弋心裡總是喜悅大于憂愁的。
他年幼喪母,自小長在京城裡,身邊的柔情蜜意都暗中标注着價格,他吝啬拿出去,所以就分外珍視。全身上下大部分心力都放在季硯書身上,那也是樂在其中。
卻沒想到人家根本就不屑一顧,甚至對她來說,是這樣煎熬的囚籠。
他定定地看着季硯書緊閉的雙眼,也跟着閉了閉眼,随後仿佛下定了什麼決心一樣,走了進去。
随着陳清的施針,季硯書又漸漸清醒了起來,她滿腦子都是鐘老臨終前拽着她袖子說的一番話,頭疼欲裂,沒力氣,也不想說話。
陳清和她對視了半晌,冷着臉拂袖離去。就在鐘沁剛想說什麼勸勸時,韓弋先開口了,他吩咐侍書:“将陳神醫送回院子裡吧,還有時春,帶着小将軍出去。”
鐘沁剛要反對,就與一旁的韓弋對上視線,鬼使神差的,他将自己要說的話咽了下去,決定死馬當活馬醫,奪門而出。
屋子裡就剩下他們兩個人。
季硯書閉着眼歪在一邊,不知道是閉目養神還是又暈了過去。韓弋伸手将她扶了起來,拿起侍書放在一邊的布巾,細細地給她擦額頭。
不知道季硯書是不是被他的動作弄煩了,勉強睜開眼睛,詢問的看着他。
韓弋欲言又止了好半晌,才小聲地開口,手上給她擦汗的動作卻不停:“你這些年心裡不痛快,是不是……因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