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不是……
我沒有任何問題……沒有故意忘記任何記憶……
我就是在交出……我該交出的稿子……
從情緒裡返回時,他驚愕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已經被咬得鮮血淋漓。
好死不死,下午還有個采訪。從辦公室裡出來時,池蘭倚沒走正門。
他小心地從側面樓梯走下,不想看見助理的眼神。
害怕他們議論說自己是個瘋子。
失敗的、差勁的、滿是缺陷的瘋子。
就像……他曾經被議論過那樣。
“池先生,可以請您分享一下您的創業經曆嗎?”
記者的聲音把他拉回現實。
池蘭倚坐在一個私密性很強的房間裡。《訪談》雜志社主編是給予他很多幫助的朋友,他不好意思拒絕,盡管這家雜志社以采訪辛辣聞名。但即使如此,他也對隐私和隐蔽有很強的要求。他希望采訪時沒有其他人在場。
記者同意了。但後來,池蘭倚又吞吞吐吐,加了一條很任性的要求。
他希望高嵘也在場。
這反而讓記者有些不願意了。她是個很有職業理想的人,想要得到真實的采訪結果。高嵘在這裡,算什麼意思。
誰不知道高嵘出身自金融老錢家族,除了投資池蘭倚、和池蘭倚合夥開時尚公司之外,還是一個大企業家,手下實業金融業投資無數,最擅長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有高嵘在,根本得不到真實的采訪結果。池蘭倚在很多場合甚至會沉默,躲到高嵘後面,讓高嵘去幫自己說話。
記者想要罷工,但主編對她施壓。主編遺憾地告訴她,池蘭倚這個人就這樣。你要采訪他,就隻能忍這個。
沒辦法,采訪他的機會還是太難得了。
“我那時候……我那時候19歲……不,21歲。”池蘭倚說,“其實我18歲……20歲時,就在想做自己的品牌了。我和其他品牌的設計理念都合不來,更想做我自己的東西。”
關于年齡時間,池蘭倚說得颠三倒四的,好像在他身上,有兩套經曆一樣。
“算是天才獨特的,得天獨厚嗎?”
“……嗯,可能是吧……我不擅長和其他人合作。”
“你和高先生倒是合作了很多年。”記者調侃。
“因為……他不管設計。”
“其實很多人都很好奇。高家是知名的金融老錢家族,在此之前從來沒有涉足過時尚業。包括高先生在大學時做的創業,也是在科技方面。當然,這份創業直接讓高家更上一層樓,在那之後他又涉足了許多實體行業和電子行業……總之都和時尚業無關。”
記者說。
“所以,我們都很好奇,你是怎麼争取到他的投資的呢。”
池蘭倚的眼前又有點花。
“當時,下着大雪。我本來是來找他的父親……發了好多郵件……在雪裡等了很久……”他喃喃道,“沒人要投資我……沒人信我……”
這倒是記者從來沒聽過的版本。池蘭倚還找過高嵘的父親?
她看了一眼坐在另一邊沙發上的高嵘,卻驚訝地發現,高嵘竟是一臉的震悚之色。
他死死地盯着池蘭倚,活像,他是第一次聽說。
“等下。”高嵘說,“不好意思,打斷一下采訪。我們可以休息一下嗎?”
“啊?”
不顧記者的态度,高嵘已經讓門外的人進來,強行中斷采訪。
池蘭倚卻在這時仿佛一個激靈醒過來似的,看着即将走出房間的記者,疑惑道:“怎麼突然中斷了?”
“您男朋友說的。”記者也很不爽被打斷,故意夾槍帶棒道。
高嵘沉沉地看着池蘭倚。池蘭倚皺了皺眉頭道:“你打斷她幹什麼啊。”
“池蘭倚。”高嵘先是說了他的名字,“你剛才,是下意識地說了真話嗎?你覺得那不是幻覺,是嗎?”
啊?真話?
記者搞不懂了。池蘭倚卻愣住了。他好像有點慌張,猶豫了一下道:“不好意思,我最近工作壓力有點大。”
“……”
“我做了挺多夢的……可能把夢裡的東西,不小心當成現實說了。”
“沒事沒事。”記者連忙說,“藝術家嘛。”
很多藝術家的精神狀态都不怎麼樣。
高嵘不說話了。或許是有外人在。他隻是黑黑沉沉地看着池蘭倚。
池蘭倚繼續接受采訪。在他開口前,高嵘突然道:“你來說還是我來說?”
池蘭倚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今天是我接受采訪。”
“OK。”高嵘攤手,“你來。”
記者:……
這種特别暗流湧動的感覺,是怎麼回事。
池蘭倚繼續慢慢講他和高嵘之間的故事。十八歲就讀于A城藝術學院,十九歲獲得大獎,在頒獎典禮上遇見高嵘。在那之後打算創立自己的品牌,因為和很多人都合作不來,二十歲時接受了高嵘的投資,但沒有接受他在合作之後展開的追求。二十一歲剛畢業,被父母送進精神病院戒同……
“您的父母……”記者震驚,這倒是她第一次聽說。
“他們信仰宗教,不能接受我的取向……還有我的事業。”池蘭倚小聲說,“除此之外,他們一直很嬌慣我。我的小姨很喜歡各種宴會,也很喜歡漂亮華服。是她啟發了我。”
“但她婚姻家庭不幸福,多次出軌,最後和女人私奔……可能我父母,也是因此才那麼反對我的事業。”
除了這晦暗色調的家庭,其餘的聽起來,确實是個童話故事。
少年成名,決心創業,在頒獎典禮上遇見投資人。從未涉足過這個行業的投資人看見他身上的才華,打算做伯樂。
說起來。高嵘也是商業和科技方面的奇才來着。他遇見池蘭倚時才23歲吧,手下已經有無數大企業了。
這算是天才遇見天才的惺惺相惜麼。
然後在那之後,被投資人追求。在一起後,投資人變成合夥人……一直相愛相伴到現在。
采訪結束了。除了池蘭倚古怪的精神狀态和他晦暗的家庭生活,記者幾乎挖不出一點更深層的東西。
每當她想要問更深層的問題時,高嵘都會在沙發的另一邊,淡淡地看她一眼。
很有威懾力。
在采訪最終,記者還是不甘心地問了一個問題:“很多設計師在創作伊始,都會有一名缪斯。受她啟發,誕生第一件獨立作品。你的缪斯,是你的那位小姨麼?”
池蘭倚愣了一下,搖了搖頭。
“我确實幫她改良過衣服。但實際上,我的第一件獨立作品……是一套晚禮服。不是給她的,是一套……男式的。”
“給誰的呢?”記者興奮。
“我中學時最好的朋友,他叫喬澤,是一名鋼琴家。”池蘭倚抓着手指說。
記者恰巧聽過這位在國外發展的鋼琴家的名字。她正興奮,要繼續問,就在這時,她身上一涼。
高嵘正沉默地看着她。他眼裡的警告意味,比任何一刻還要濃。
像是下一秒,就會屍橫遍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