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就隻有崔仲昊和弋文兩個人。
弋文已經恢複了正常,他的淚又落下來了,明明是一個中年人,較真起來和小孩沒什麼分别。
“仲昊,我不是有心向那孩子發火的。隻是……隻是他說得和小辭的事太像了,我做不到再心平氣和地講話。”
“我做不到的,你是知道我的。當年學校說要保護受害者omega的隐私,直到現在,我們都不知道那個omega的名字。”
崔仲昊用手指抹去弋文的眼淚,說:“我知道你的脾性。那孩子說出他表哥的事,我也氣血上湧了,隻不過我忍着,我知道你會動氣,還是要留點力氣來拖住你。”
“你也是,脾氣上來就什麼都不管了,我看弋宴就是遺傳你的。”
“那孩子看來今天是被你吓到了,難為他還提了好多補品來。等我腿好了,要和你親自去他家道歉。”
弋文嗯了一聲,問:“你就一點都不懷疑,陵城的表哥就是當年的那個omega?”
崔仲昊說:“就算是又怎麼樣?現在事情已經過去了,那個omega應該也在上大學,難不成要他退學,以一換一?我倒是打聽過被崔辭打傷的alpha,早就出國留學了。隻有我們家還困在原地嗎?”
“那也不是,小辭不是也結了婚,開了店了嗎?”弋文搖頭。
“是啊,不都向前看嗎?現在生氣也隻是氣壞了身體。”崔仲昊笑了笑,轉移話題道:“别伏在我身上啦,我馬上要坐不穩了,我腿還沒好呢。”
弋文嗔怪地掃了下崔仲昊,埋怨道:“你也不早說,我都伏在你身上有陣子功夫了。”
崔辭渾然不知道外面父親們的談話,他坐在桌子前,思緒活絡。
許奕?他在x市也認識個許奕。
一個大冬天在雪地裡摔得個狗啃泥的背影出現在崔辭的腦海裡。
會是他麼?崔辭看向自己的手,手心仍麻癢的痛,世上不會有那麼巧的事。
崔辭撕下一張紙,揉成了一個紙團扔在空中,紙團停在半空中不過幾秒,就直直墜落了在桌子上,發出“咚”的一聲細響。崔辭拾起了紙團,又向上扔,接連着扔了好多次,他的心裡的煩悶才散了一些。
崔辭拿出手機,打開和原從筝的聊天界面,昨天的消息,原從筝仍是沒回複,兩條消息孤零零地呆在上面,好不可憐。
崔辭開始敲起了鍵盤,他突然想把高中的事告訴原從筝,他隻想告訴原從筝。
“原老師,我好像知道了高中的那個omega的名字。我沒和你說,我是因為打傷alpha才被開除的。至于為什麼不和你說,是因為擔心你怕我是個暴力狂,更不想和我親近了。”
“原老師,請原諒我的欺瞞,好麼?原本我是什麼都忘記了,這畢竟不是一個好回憶,現在聽别人一說,竟什麼都想起來了。”
“我記得那個omega當時被一個暴怒的alpha死死地掐着脖子,他用力地掙紮着,用嘴咬,用腳踢,什麼手段都使在那個alpha上了,alpha還是沒有恢複神志。他的一隻手死命地捂着腺體,手都要被alpha咬爛了,半隻手掌都血淋淋的,一塊肉都被咬掉了——就是為了不讓alpha标記。”
“當時好多人都冷眼圍觀,都沒有一個人出手制止,應該都是被alpha的信息素壓制住了,我也不太确定,因為我走上去的時候,并沒有感覺到被壓制。”
“那個omega太要強了。我還記得他看向我的一雙眼,噙着淚,一雙眼睛裡滿是憤怒,怨恨,還有一絲的哀求。”
“我走上前去,死命地勒住了alpha的脖子。alpha掐着那個omega的脖子,我勒住alpha的脖子,很滑稽。alpha的腦袋死命地往後磕,他的腿還試圖去踢我,我挨了他幾腳重重地踢,還是沒有松開手。”
“alpha終于喘不過氣,他缺氧了,整個臉變得通紅,向上翻着白眼,脖子上爆出根根分明的青筋,卻仍是沒有松開那個omega,我都有些擔心alpha會死在我的手裡。”
“不知道是誰拿了一個凳子,突然滑到我的眼前。我松開了勒住alpha的手,拿起了凳子。”
“alpha得以大口地喘着氣,迅速地要咬向omega的脖子,omega的手已經血肉橫飛,似乎都能看到骨頭,他認命似的閉上了雙眼——我雙手舉起凳子用力地砸向alpha。”
“哐得一聲,鐵質的凳子腳砸向他的頭骨,發出沉悶的吓人的聲音。alpha頭上流出了血,兩眼一閉,手也松開了,他像一隻破布娃娃,暈倒在了地上。”
“我看向凳子上的血,alpha額頭上的血,omega手的血,一刹那,我的整個世界都是紅色。”
“後知後覺,我才感覺到害怕。我怕那個alpha死了,我怕我會變成殺人犯。原老師,你知道嗎?當我得知alpha沒死,我居然松了一口氣,後面有什麼樣的結果我都不害怕了,畢竟,高中被開除和殺人犯比起來,顯得是那麼的微不足道啊。”
“可是真被開除時,我還是抗拒着這個結果。”
崔辭看着自己發出的一大串的整齊地站在綠色對話框裡的文字,一股道不明的情緒攀爬在他的心間,他的鼻尖上冒出了點發亮的油汗。崔辭眯着眼睛,上下地重新看了遍他寫的文字,一塊沉重得如千斤頂的石頭壓在了他的心裡,崔辭長按着信息,點了撤回。
太冗長了。崔辭将手機抛向了桌面,他坐在椅子上,往後靠着。
原從筝看了他的消息會怎麼樣,肯定是會像他想的那樣:嘴角扯出一抹冷笑,幾乎是當笑話似的讀了全文,冷笑的範圍就愈發大了,忍不住般,發出崔辭從未聽過的惬意的開懷的笑,即使這個笑是因為看到崔辭他隐秘的不向外人說道的回憶。
或者是壓根不會看,看到消息的紅點,點開聊天頁面使紅點消失後,就沒了下文。
崔辭閉上了眼睛,悲觀地想。
這個回憶讓崔辭很難受,可是更難受的是去面對着原從筝冷漠的态度,想象中的原從筝的反應幾乎令他崩潰,他又怎麼能去面對真正發送了後不能撤回的消息後的原從筝的反應呢?他自揭傷疤的脆弱不能成為日後的笑談,不能成為一想起就頭疼不安的回憶。
他太在乎原從筝的反應了。
崔辭的房間的窗子沒關緊,一陣冷風從縫隙裡鑽進來,拂向崔辭的側臉,像一隻粗糙的手指粗暴地按壓着,他感到疼痛。
與此同時,原從筝的手機響了一下,原從筝慢慢地打開了手機——對方已經撤回了一條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