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晃又到了晚春初夏之際。
峰崖蒼古,山光如笑。
身形挺秀的少年公子将缰繩一勒,為趕超近路,不惜飛身渡絕澗。
他從衣衫到所騎駿馬,通體似雪,遠望若谪仙。所穿那一身苎麻白袍,料子既輕又薄,雖非華貴的白錦,勁風中卻也潇灑飄乎,眨眼間疾馳入一大片形似“龍骨”、呈“卧龍”狀匍匐在獨樂山南側的石林。
石林下方有月牙泉水,終年不涸,因地處偏遠,人迹罕至。
平時日月鄉主要是務農為生,女則養蠶織布,各務其業,鄉民偶有往來,亦為閑淡。然而每逢節日,村中男女便會衆而嬉樂,不拘俗禮,熱鬧非凡。
放眼望去,綠野、大地、林畔、溪邊無不聚着三五村民。
人多攪擾清靜。
方襲予不喜,隻得轉移陣地,獨自躲到石林這兒納涼飲食。
正當晌午,春溪水暖。
“嘩!”
水中浮起一道花容。
打濕的羅裙緊貼少女的胴體,烈日下猶如白鱗蛇尾。她有嬌憨的美豔,是一種讓方應看過目不忘的感覺。
“叫你買酒的,買來了嗎?”
“嗯。”少年依言将馱在馬後的瓶瓶罐罐們一字擺開。
“不許告訴爹!”她瞪他一眼,咬唇威脅,實則多此一舉。
可憐那小公子滿心滿眼的眷愛之情,方襲予讀不懂,也不想懂,一會晃晃這瓶,一會搖搖那瓶,見都是些喝膩的黃柑酒、羅浮春、醪糟,她正不免有些失望……
“咦,這是?”
待她挑出藏于其中的玉壺春瓷瓶,方應看背在身後握扇的指骨瞬間收攏。
“這是‘胭脂淚’。”
“‘胭脂淚’?哪家的新酒?”她大感興趣地追問。
方應看當然不會老老實實答,沉住氣便說:“不知道”。
“賣酒的是個路過襄陽的外地貨郎。”
“好哇!”難怪這小子剛才神情有異!
方襲予掰着指頭,數落他的罪狀:“來曆不明的東西你居然也敢拿來我喝……我回去就告訴爹爹!你存心害我!”
話雖如此——
但她還從未喝過粉紅色的酒!
她要他先飲一口。想着倘若她被毒死了,非得拉他陪葬不可。
方應看倒也聽話,仰頭就飲,期間目光寸步不離這位義姐。
仿佛僅看她便是一種享受。
一種極之愉快的享受。
飲完酒的方應看兩頰竟浮出醉色,又問:“要不要來些楊梅?”
方襲予點頭,卻不知楊梅也教他提前用“胭脂淚”泡過,信手便要拈來佐酒。
“我喂姊姊。”少年殷情地貼近。
酒後春困,藥力甚烈。
上輩子,他做了那玷辱她逞一時之歡的事。這回,卻是方襲予主動攀上了他的脖頸,爛漫嬌慵,柔肌互貼。
好熱。好渴。
手捧少年漂亮的臉,方襲予越發覺得那嘴又紅又甘甜,像極了——
“櫻桃……”她咕哝道。
方應看呼吸仿佛都停滞,立刻欣喜地回吻。
水中頓時沉入兩尾癡纏的銀魚。
自那之後,時常醉卧溪流,額點紅砂的消暑妙齡美人兒消失了好一陣。接連幾天,方襲予往來奔波襄陽、日月鄉兩地,追查“胭脂淚”的來曆,身邊則總有一美少年,無論何時、無論何地都乖巧相陪。
——因為回過神來的兩人心知肚明鑄下大錯。
當時表面平靜的男女,實如香爐裡狀似熄滅,但仍存有餘溫、甚至可能燙手到觸之即複燃的灰!
她悶哼一聲,率先把人推開。
方應看捉住那隻抵在身前,其潔如脂的女子手掌,他聲音低沉,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仿佛情難自禁的微啞。:“回去我便找巨俠……”
“找我爹作甚?”
方應看笑道:“自然是找他老人家談一樁親事。”
親事?
“不可!”她懊惱回絕。
既是錯誤,又何必為錯誤負責?
多年來方應看從不敢反駁、忤逆她,是以會順從配合并不意外。但自己絕不可能酒後亂性。
她一口咬定酒有問題。
襄陽城外,白纻春衫如雪色,與紅羅一道穿過岸柳。兩人又一次溯遊漢水,終于得到答案。
——“胭脂淚”竟是那種藥!
真相水落石出。
“是酒害了你我。”方襲予想他理所應當無辜。
——倘若事先知曉且包藏禍心,這人豈會臉上的樣子純純的,坦然對她直言“胭脂淚”的名字?瞞着她不是更為妥當?
方應看自然也表現的相當無辜率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