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簾看山色,春雷在雲層裡悶響。
再大一些,方襲予某日來了癸水。
不宜出門。
晨起,少女神色怏怏,含了一片方應看遞來的紫團參補氣血。妝也不梳、發也懶得挽,就披着薄被,斜倚熏籠,呼呼大睡回籠覺。
到這時,他已經融入了方襲予的人生軌迹。
她也沒法不靠近他。
——因女兒出落的十分美豔靈秀,巨俠為安全考慮,規定愛女出門遊山玩水,須有靠譜的弟子結伴。如今襄陽地界,方應看難有一二敵手,有他在,老父親才能稍微安些心。
“又要拘着我!”凡女兒跺腳抗議,巨俠就道:“誰讓你不肯勤學苦練?爹娘還不是擔心你被欺負了去。”
練武畢竟是件極辛苦的事。
——上輩子若非要自保,朝徹子才不願意吃苦。
她的喜好,方應看皆爛熟于心。
她的要求,方應看也無有不應。
連巨俠都偶有受不了徒弟将女兒慣得無法無天的時候。
他諄諄告誡愛女:“常言道‘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倘若來日,他有所請求,搬出這些事要你答應,萬一你不願,又哪還好意思拉下臉回絕?”
女兒卻冷哼:“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他自己上趕着獻殷勤,我又沒拿刀逼他!再說了,不都是一家人嗎……”
方巨俠仰天長歎。
——老天爺,她這會兒知道跟人家“一家人”了!
這不,女兒随口說了句想吃襄陽城“快意樓”噴香流油的羊肉包子,小看今日便武也不練,二話不說,風雨兼程、策馬疾馳六十裡路去給她買!
想,又不代表非吃不可!
——縱使山路崎岖,小看來回竟也才花了不到半個時辰!
巨俠正欲叫住從匆匆路過階前、長身玉立的愛徒囑咐幾句。可誰知方應看一心急着送包子,竟未顧得上瞧他這個師父一眼,直奔閣樓!
——真是太不像話!
且每當他要教育女兒,小看總會從旁打岔,口氣偏袒,意更關切。
罷罷罷!
——好歹女兒沒去支使徒弟魚肉百姓、橫行鄉裡,幹那狼狽為奸的勾當。
眼不見心不煩。
巨俠将頭一扭,索性去了隔壁找老友沈耕雲對弈。
方襲予住的閨閣繡樓,獨門獨戶,共有三層。前院石闆鋪路,種着深山移植來的玉蘭古樹;後院綠草如茵,有方白碎石子鋪底的金魚蓮池。
登上頂樓,穿過書房。
掀開四、五重藤紅的幔帳,推動雕花小槅門的方應看才算是真正踏入了她淩亂而隐蔽的紗櫥香閨。
玄關狹長。
他走至盡頭,而後左轉,快步繞過垂落在水晶簾後的一架雲母屏。
先進入視野的,是扇滿月形的窗。
窗外峰巒靈秀,雲霧隐隐。
窗前放着她平時梳妝的矮幾、蒲團、金銀妝鏡奁、紅珊瑚衣架。
再往裡,她的卧榻三面均靠牆。
巴掌大落足之地,皆墊了油光水滑,亮若銀雪的柔軟毛皮。
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且無一不是方應看這些年來精心布置。
嗅到食物香氣,方襲予的眼神卻不由自主滑向來人腰畔的劍。
——紅色的“血河神劍”!
自古英雄出少年。
這段時日以來,方應看的能力愈發出衆,大有統領“金字招牌”、“老字号”、“反骨門”、“負負威望門”、“血河派”之勢。
而巨俠的親生閨女,每天不是追貓逗狗,便是好吃懶做,不思進取,誓死不幹打理幫派的累活,隻想着躺平養老。
哪怕巨俠存有偏女兒的私心,也不得不“舉賢”。
“血河神劍”便是因此在昨日由巨俠移交至方應看的手中。
于是,外頭的風向也是随之一變。
大家都說:“童養夫”是假,恐怕這小子吃絕戶才是真咧!
此時雨未至。
風滿樓。
女子深閨,下月将滿十六的美少年面如冠玉,猿臂蜂腰,留意到她的目光,竟将膝一彎,當場解了佩劍,雙手奉上。
他神情懇切,旨在表心迹、破流言。
“方家是予予的,劍是予予的……”
說到這兒,他頓了頓,眸光閃動,擡頭飛快偷觑了她兩眼,終是沒忍住情切道:“我……也是予予的。”
方襲予一聽,也呆了半晌。
——猝然面對他似是而非的“表白”,她驚得剛咬下一口的包子都滾到了桌腳!
雖沒到想吐的地步……
但也不出意料的忽然沒了胃口。
——他、他、他難道是在同她示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