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當然,”遠在大洋彼岸攻讀世界政治的秦嵘發出誇張的贊同聲音,“能從帶着個拖油瓶,要爹沒爹要媽沒媽的泥腿子,混成能讓華爾街的精英都交口稱贊的新貴,但凡行差踏錯一步就沒有今天的你了,你的人生裡有太多該絕望的時刻,這根本不算什麼。”
少年放肆嘲笑他哥:“我覺得你現在的心情,隻是因為多年後再相遇,發現自己心裡藏了那麼久的人其實根本沒有你想的那麼好,曾經的白月光泯然衆人,年少的幻想破滅......嗯,是挺讓人心碎的,但你不覺得仔細一想,和你經曆過的其他事比起來,這根本不值一提嗎?我要是你,我就輕蔑地對他切上一聲,轉身潇灑離開,然後徹底把他抛在腦後。他現在的樣子,身份,地位,不是已經完全配不上你了嗎?”
“他還跟你印象裡一樣漂亮嗎?”
和印象裡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他還如你所說那樣聰明,矚目,耀眼,”秦嵘嘶地牙酸地直抽氣,“光是看着,就讓你覺得自己遲早有一天會被他身上的光芒粉碎嗎?不是了吧,你所喜歡的一切,在那個人身上都不存在了。”
秦渭沒有回答,城市川流的街道在他眼中投下明明滅滅的光。
秦嵘就是秦渭口中所指的那種,喜歡把一切花哨的裝飾品全挂在身上,整日在名利場打轉,一看見鏡頭和尖叫就跟打了雞血一樣表現自己,備受周圍人追捧的花花公子。
最初到那邊落腳時,秦渭太窮了,忙着掙錢養活自己養活弟弟,根本沒空教育秦嵘,把人丢在寄養家庭裡,隻知道每月打錢,兩人很長一段時間的交流,就隻有:“哥,沒錢了”和“要多少”這種内容。
等秦渭回過神,秦嵘就已經變成了這種讓人經常想給倆拳頭,幫他好好學下做人的性格。
一隻到處開屏,沒節操沒底線的花毛大公雞。
秦嵘對這事的理解,有個很簡單的比喻。
他覺得葉秋聲之于秦渭,就像是他兒時偶然嘗過一次,被驚豔之後,卻再得不到,因而饞得要命的那款甜甜圈。那種甜蜜随着時間不斷地在腦海裡被美化,他對那個甜甜圈的感受,已經被他的大腦渲染到有些不現實了。
等多年之後終于有了錢,有了機會去嘗一口,發現其實也就那樣,根本沒他想的那麼好吃。
他把那稱之為:當年年紀太小,沒見識過什麼好東西,玻璃珠都能當鑽石。
秦渭難道不也是這樣嗎?
秦渭完全不接秦嵘的話,秦嵘自己一個人也唱不起來戲。
意趣了了地對說: “博爾赫斯有過這麼一句話,愛上一個人就是創造了一種信仰,侍奉一個随時會隕落的神。”
“承認吧,你侍奉的神已經隕落了。”
秦嵘此時的語調有些冷漠,不帶人情、沒有溫度,若有第三人在場,一定第一時間的就會想到秦渭。
“所以看也看過了,破也破滅了,你打算什麼時候回來繼續操弄你的美金?”
秦渭語氣淡淡:“再說吧。”
秦嵘壞心提議:“說真的,哥,我要是你就下狠勁追,猛烈追,窮追猛打!我會用錢砸,在他面前裝受傷,演脆弱,大談特談自己這些年的苦楚,引他同情!讓他關心!再不經意地展現一下自己如今的身份和實力,他這不得愛死我了!等我玩膩了,覺得沒滋味了,就把人甩了抽身離開......”
秦嵘越說越激動,深覺這是個好辦法,還有對秦渭的恨鐵不成鋼。
他咬牙道:“就你現在的身價,你這外形,這腦子,你搞什麼暗戀!”
秦渭就是個死腦筋!
“秦嵘,”秦渭嚴肅地喊他的大名,“第一,我沒搞暗戀;第二,我覺得你現在最要緊的,是重新學做人。從這個月開始我就不會再給你打錢了,記得處理好你那些不知怎麼來的朋友,我不希望下次聽說你的消息是因為你跟人亂搞曝屍街頭,當然,作為你的親哥,再丢人,我也會出面幫你處理後事,這點你可以放心。”
“卧槽哥!哥!等會,”秦嵘急了,“咱們就事論事讨論問題,我哪句話不在理,你怎麼還帶急眼的,你知道我沒亂搞我就說說我學習很努力我錯——”
電話挂斷。
秦渭按了按眉心。
轉身找了個椅子一靠,蓋着那件精挑細選但并沒起到應有效果的西裝外套,手臂枕在腦袋下面,閉上眼睛準備睡會。
距離上班時間還有六個小時。
一下飛機就馬不停蹄地直奔公司面試,然後又連軸轉忙到深夜兩三點鐘......其實也不算很累。要拼個出人頭地,總得犧牲點什麼,睡眠和休息當中是最不打緊的。
隻是今晚不知為何格外的疲倦,心情更是煩躁。
閉上眼睛。
秦嵘可真敢說,他以為自己如今的樣子就多好嗎,要是換成秦嵘站在那人面前,那人怕是更認不出了。
秦渭翻了身,臉對着窗外。
隔壁寫字樓上的LED燈明暗閃爍,那交錯的頻率,和小石村樹葉間隙晃動的光有些相似。
将他一下又帶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個夏天。
以前有那種走街串巷的手藝人,每逢夏季或是掐算着新年之類的大節,就會背上幾隻大箱子,用闆車拉着幾個裝滿各式雜耍把式道具的大箱子,沿着一條固定的路線過村。
一個師父,帶三五個徒弟,每經過一個村子,就停留上個五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