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形勢比人強,她的小命捏在這幾人手裡,自然不敢質疑那些有的沒的。
越飛光站起身,拍掉身上粘着的草屑:“我要解手。”
見狀,翠莺也跟着站起來:“我陪你去。”
說是陪,其實就是監視。這一天來,翠莺一直這樣寸步不離地跟着她,生怕她找機會跑了。
實際上她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的,能跑到哪裡去呢?
越飛光沒有拒絕,任由她跟着。兩人離開營地,進到官道旁的樹林裡。
月亮不知何時升起來了。
骨頭般白森森的月光落在樹葉上,宛若一層毛茸茸的霜。遠處又傳來凄厲的鳥鳴。那聲音刺破長夜,染上了月色的慘白。
越飛光解下腰間水囊沖手。水流順着她的手落到滿是枯葉的地上,發出漱漱的水聲。
“翠莺姐姐。”越飛光仔細洗着手,餘光卻落在身側的翠莺身上,似是漫不經心地詢問道,“你在太守府上多久了?”
翠莺回答:“我從小在太守府上長大。”
“是這樣啊。”越飛光又問,“能不能告訴我,太守小姐到底什麼症狀,我好提早想想對策?”
她現在心裡是真沒底。
根據有限的記憶,這個世界很久以前還是唯物主義者的世界。直到幾十年前,世界劇變,災難橫生,更是出現了許多“不可知”的存在。
這些東西不算罕見,危害也有大有小。
隻不過原主大部分時候隻在青槐村附近幾個村鎮活動,沒真遇上過罷了。
而現在,郡守之女出了事,名醫也束手無策,怎麼想也不可能是無關緊要的小問題。
“這個啊……”翠莺看她一眼,嘴角掠出微笑,“您不用緊張,等明天到了郡守府,自然就會知道的。”
一副不願多說的樣子。
越飛光心涼了半截。
這件事,可能比她想象中還要麻煩。
兩隻手沖了水,被秋天的寒氣一沖,涼意像蛛網一樣從指尖蔓延。
将水囊挂回腰間,又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水滴落在枯葉上,發出細碎的響。
越飛光搓了搓手,正想着回營地,卻忽然瞄見地上的枯葉下,藏着一堆亂蓬蓬的東西。
“這是什麼?”
她頓住腳步,用腳尖踢開堆積的落葉,銀白月光便如瀑布般傾斜而下,冷冷地照亮那堆不明物體。
蓬亂的灰色羽毛,□□涸的血迹黏在一起,烏黑的眼珠、淺黃色的鳥喙,散發着淡淡的死氣。
“是一隻死鳥。”
翠莺不知何時走到了她身前,凝神看着地上的死鳥,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越飛光從她的神情中,品嘗出了幾分不尋常的味道。
她忍不住蹲下身,細細打量這隻死鳥。
也許是隻烏鴉——越飛光粗暴地将所有黑色的鳥叫做“烏鴉”。
烏鴉的屍體已經僵硬。身體一側的翅膀頑強地展開,仿佛還在垂死掙紮;
另一側的翅膀則像被煮過一般,不剩一絲血肉,由少量筋膜連接着的森森白骨泰然暴露在空氣中。
越飛光随手拾起一根樹枝,把鳥屍翻了個面。刹那間,埋伏于此的蟲子受驚般朝四面八方湧去,隻留下一具被掏空的鳥屍。
原來,這鳥屍隻有頭顱和一側翅膀、以及背上的羽毛是完好的,其它部分的血肉、内髒,早已不知被什麼東西啃食殆盡,隻餘泛着冷光的尖銳白骨。
越飛光嫌惡地站起身,飛快扔掉手裡那根樹枝,甚至有種再洗一遍手的沖動。
“這隻鳥是怎麼死的?”
翠莺道:“可能是野獸。”
野獸?
野獸會把骨頭啃得這麼幹淨嗎?
越飛光十分懷疑,翠莺卻已經轉過身,聲音不自然地壓低,隻剩氣音在空氣中震動。
“别管了,我們先回營地吧。”
她說完這句話的瞬間,月亮好像變冷了。
今夜沒有風。淡淡的死亡氣息凝成固體,均勻地埋伏在林葉之間。
為了安全起見,兩人沒離營地太遠,轉身走幾步,就能見到不遠處金色的火光。
火星飛散,烈焰張牙舞爪地吞噬着幹柴,發出噼噼啪啪的爆響,護衛和車夫的身影還坐在火堆旁。
雖然他們的存在對越飛光是個威脅,但在藏滿不祥氣息的暗夜中,同類的存在仍讓她心中安定幾分。
越飛光快走幾步,想要奔向燃燒的火堆。
可下一瞬,她又像是被點了穴一般頓住腳步。
鳥鳴聲又響起來了。
這次的聲音極近,幾乎就在兩人頭頂上響起,讓人不由得想起剛才那隻死相凄慘的烏鴉。
越飛光下意識擡起頭。一道黑影,由遠及近,利刃似的劃過天空,将夜晚一分為二。
臃腫的黑雲不知從何飄來,嗡鳴着遮住半圓的月亮,追逐着那隻鳥。飛鳥振翅高飛,卻無論如何也無法擺脫,不到一秒鐘,就被黑雲吞噬。
寂寂夜晚中,它隻來得及發出最後一聲哀鳴。
——凄厲如哨音的嘶鳴聲,像是黑夜發出的紅色警報。
警報響起,警報落下,月亮複明。
半空中,森白的鳥骨不堪重負地落下,仿佛儲滿了來自黑暗的濃重殺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