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院門處,站在回廊處的丫鬟先是一愣,随後立馬小跑着往主屋通禀道:“夫人,老爺來了。”小丫鬟哪怕是傳話也不敢大聲嚷嚷更不能跑。
房内的周夫人此刻正躺在榻上,閉着眼,任徐嬷嬷用添加了西域石蜜的蛋清塗抹在臉上,這法子還是聽曹娘子說的,據說這樣可以緩解細紋的産生。
周夫人對曹娘子可謂是既讨厭又喜歡,喜歡她的識時務,偶爾獻上些藥膳方子和美容方子;又讨厭她這趟她安排周管事和商隊帶人去峽靖郡進藥材,曹娘子竟用八十兩分紅将這情分兌成了買賣。
周夫人心中暗道:“曹娘子,我倒要看看被抓去縣衙吃牢飯的你會不會來求我!”
小丫鬟站在主屋外通禀道:“夫人,老爺來了。”
徐嬷嬷瞧見夫人臉上的面膜,慌亂道:“夫人,我讓她們倒了水來,要不你先去内室洗去這……”
周夫人閉目敷着曹茵所獻的養顔秘方,耳聽得丫鬟通禀老爺到來,心下了然,擺了擺手,“沒關系。”話音剛落,就聽到了老爺屏退丫鬟們的聲音,“你們都去院子裡候着吧。”
徐嬷嬷聽到這句話,看向躺在榻上的周夫人,周夫人擡了擡眼,“嬷嬷也下去吧。”
徐嬷嬷垂頭應下,“好。”轉身去到門口時,見到站在門外的都尉大人垂頭行禮後退到院子裡。
院子裡已然站了六名丫鬟和四名侍衛,徐嬷嬷加入其中,心中卻是有些惴惴,老爺這趟似是來者不善。
玉蘭花香濃烈,金絲鳥籠罩着深色布簾,院子裡安靜的連燈籠搖晃的聲音都清晰可聞。都尉大人低沉的聲音時不時傳到院子裡來,卻聽不清說了什麼。
未知讓人不安,徐嬷嬷半垂着臉,靜靜地站在院子裡。
夫人尖厲的聲音傳到院子裡:“徐嬷嬷,進來!”。
徐嬷嬷挺直了腰,在幾個丫鬟害怕、不安和豔羨的眼神中,進了主屋。
都尉大人坐在主位之上,在燭光的映照下能看出臉上神情并不好,見到徐嬷嬷進來也沒給個好臉。
徐嬷嬷視線移到榻上,沒看到夫人,耳朵聽到内室裡傳出細微的水聲,她朝主位的都尉大人行了行禮,才進到内室,就見周夫人低頭用清水潔面。
徐嬷嬷趕忙上前幫夫人淨面。淨面後,夫人坐在梳妝台前擰開一瓶玉容膏,狠剜了一大塊抹在頸側,對着銅鏡仔細撫平每一道細紋。
徐嬷嬷眼觀鼻鼻觀心地站在一旁,靜默不語。多年服侍夫人的經驗告訴她,這會兒她與其離開,不若安靜的讓人忽略她的存在。
“夫人為何不願意去?難道忘了我之前說的話了?”都尉大人沉聲問。
都尉夫人涼涼道:“我為何要去?你平日裡不是最煩我站着都尉夫人身份行事。”她娘家那邊随便做點什麼,他都回來給她臉色,現在倒是好了,一名醫娘而已,他竟然要她去縣衙走一趟。
想到這,周夫人更氣了,停下手中動作,譏諷道:“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但曹娘子給我看診治病,就跟布莊東家賣予布料,銀樓賣我首飾一樣,都是買賣罷了,怎麼不見你讓我多管一下布莊和銀樓家東家的事呢!”
“夫人,這話你不覺得有些無理取鬧嗎?”都尉大人臉色通紅,瞪眼看向坐在梳妝台前的女子,“曹娘子可是會醫,且治好了你的舊疾。”
“我與她不過是銀貨兩訖的生意!”周夫人起身,看向都尉大人,“再說,她不也沒能讓我懷上孩子,她倒是讓都尉大人龍精虎猛,沒少去後院和外面的各小娘那留宿!”手不由撫上了小腹。
室内突然靜默,更漏滴水聲突然格外清晰。
都尉大人怒吼:“夫人慎言!”
徐嬷嬷聽到夫人言語間如此不待見妾室和外室,卻又安排桂枝去蒼窘院。想到桂枝可能淪為妾室,手指死死掐住袖口。
都尉大人看向周夫人的眼神銳利,周夫人被他看得心慌,側身避開了他的打量。
“曹娘子的案子,你插手了。”都尉的聲音冷如刀鋒。
周夫人沉默,沒說話。
站在一旁的徐嬷嬷卻是陡然一驚,隻能僵直地站着,身為夫人身邊得用的管事嬷嬷,她的确并不知道此事。
“白日裡你都在宴客,如何有時間……”都尉大人話語一停,突然想起一幕:“……你中途出去了一趟,卻沒帶徐嬷嬷,”銳利的眼神掃過一旁低垂着頭的徐嬷嬷,冷哼一句:“沒想到夫人身邊的能人不少。”
周夫人輕笑:“老爺這話說的,妾身不過順水推舟罷了。”
“你!”
“老爺與其在此着急,不若去縣衙打招呼,反正他們給我面子不也是看在老爺的官職。”周夫人拿話刺道,若說剛嫁來胡家時,周家比胡家還強一些,十餘年過去了,胡家起來了,但是周家卻是越發頹勢。娘家人借都尉大人的勢,她可沒少因此受都尉大人的氣。
“你簡直不可理喻!”都尉大人甩袖離座,袖風帶倒案上茶盞,碎瓷濺落一地。
回廊燈籠被夜風吹得忽明忽暗,院子裡的丫鬟們都瞧見了都尉大人憤怒離開的身影,沒得主人的吩咐,卻是不敢動彈半分。
周夫人緩緩走到床邊坐下,挺直的脊背松了下來,哭訴道:“嬷嬷,他若是軟言軟語跟我說,我是願意幫曹娘子的。”指尖将錦被揪出褶皺。
徐嬷嬷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她也被适才的消息驚到,這會兒心緒混亂的很,不走心的出言安撫:“夫人莫哭了,老爺這也隻是氣頭上。”
說實話,當夫人說出曹娘子治好她的舊疾隻是銀貨兩訖的買賣時,她心突然哇涼哇涼地,别人不知道,她是知道的,這崩漏的舊疾可困擾了夫人許久,她甚至還去外地求醫過,卻都沒能治好。
現如今曹娘子落難了,夫人不聞不問就罷了,在都尉大人提出讓她去關心一番時,她說出來的話語,真是……
徐嬷嬷擦拭着周夫人臉上的淚痕,布巾氤氲了淚水的痕迹,一如當年她親自為尹紅擦拭掉的淚痕一般,滾燙的指尖都疼,尹紅舍棄了清白讓夫人免于遭難,如今淪落到柏蘭巷苟活,夫人是不是也覺得這是她們這些家生子的宿命?
想到此,徐嬷嬷突然有一種不想獨自面對夫人的想法,她安慰道:“夫人别哭了,不然明日睡醒眼睛該腫脹了,明日您還要去參加錢員外家的宴席。”
她這話一說,周夫人立馬停止了哭泣,可以說是收放自如。
徐嬷嬷:“我這就讓丫鬟們進來服侍夫人寬衣。”
“嗯。”周夫人挺直脊背,燭光将其影子拉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