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安咽了咽幹澀的喉嚨,想通過這個簡單的動作将因大将軍氣勢大開而加速的心跳壓下去些。
但他的舉動卻讓大将軍誤以為是他知道什麼卻不敢說,為了安顧安的心,大将軍蒲扇一般的手掌用力拍了拍顧安的肩,“放心大膽地說,哪怕說錯了也沒關系。”
顧安壓下想要咳的癢意,“在經曆兩次番邦偷襲後,春客部落的倆人和我們在春季草場卧底的人均受傷昏迷,第三次偷襲就在黑水河畔,當時若不是遇到常大哥和其商隊出手相助,我們怕是兇多吉少,等到我們進城沒多久,就在黑水城遇到了永恩侯家公子崔德和禮部侍郎家公子肖志,倆人說是正好有空便來黑水城尋我遊玩段時間……”
并不是他不願在大将軍面前表現自己的分析能力,實在是顧安覺得自己獲得的信息有限,與其說回答大将軍的問題,不若将事情經過細細描述一遍。
他話音落下,室内再次進入到落針可聞的狀态,書房四周牆上鑲嵌着的油燈散發着暖黃的燈光,顧安克制着想要去觀察大将軍表情的心,保持着最開始弓腰微微垂頭的姿勢。
随着時間的流逝,顧安呼吸漸漸放松,他感覺到大将軍已将氣勢收回,聽到大将軍坐回了書桌後,問:“你口中的常大哥和其商隊又是何人?”
“常大哥姓常名大莊,前朝時便在黑水城當兵,當時效力于薛大将軍麾下,前朝覆滅後,薛将軍歸順陛下,在十年前與番邦作戰時,常大哥為救薛将軍,右手胳膊被番邦勇士砍斷,雖保住性命卻因傷退伍,退伍後和其娘子住在黑水營陳山屯,我家也在陳山屯,故而認識。這次也是在草原得常大哥相助我才知其和同樣退伍的兵士們這些年做的是草原行商的活計。”至于常大莊夫婦在茵娘這治病的事,顧安并未提及。
大将軍:“崔德在都尉府任職,你同他在年前一同回雲洲省親,但那肖公子又是如何會一同前去黑水城找你?”
大将軍的話在顧安耳中聽來便是在問:你同那肖公子又有何淵源?
顧安低垂的眼眸中全是一番審時度勢,他想說他同那肖公子沒有任何的關系和淵源,可真無一點關系嗎?!
“屬下同崔德回雲洲時偶遇肖公子,觀其言語和态度,應是跟崔德有龃龉,等屬下回到武義縣後,那肖公子也去了武義縣且吩咐屬下娘親的郎君對屬下的婚事多有阻撓……後來有貴人相助,屬下才跟娘子成親。”顧安盡量簡潔的将有關肖志的事都說了一遍,總結道:“可屬下愚鈍,隻知那位肖公子對屬下有惡意,卻不知究竟為何。”
“無妨,”大将軍笑着提議,“不若你坐下來将經過說一遍,我們一同捋一捋思路。”
大将軍是小将軍的大哥,大将軍今年而立之年,多年在戰場上厮殺讓他不笑時氣勢凜然,笑起來時卻又十分親切可親。
顧安擡頭看向大将軍,點頭應好。他坐下将前幾日發生的事情事無巨細的說了一遍,甚至就連自家暖居宴時肖志和崔德送的禮金、自家新買的奴仆可能存在的問題也都說了。
就好像對面的不是揮斥方遒的大将軍,而是一名傾聽者,聽他訴說幫他抽絲剝繭分析情況。
倆人這一聊便聊了許久,外面的侍從進房内剪過兩次燈芯後,外面傳來打更敲擊梆子的聲音:一聲慢節奏,三聲快節奏。這是四更天的報時,顧安不安地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他是一更時出來的,再晚些時間回去,天都要亮了。
大将軍也看了眼天色,說:“好了,顧百戶先回去吧,今日在客棧幫你做掩護的方虎便是你這趟的聯絡人,若是有什麼難處或消息,你跟他說便是,他會助你。”
顧安起身弓腰行禮退出書房,跟在侍衛的身後,顧安擡頭看了眼天色,依然黑寂,一陣冷風吹來,吹得那被汗水浸濕的後背發寒。走到将軍府角門處,侍衛發出幾聲貓叫,角門從外朝裡打開,顧安轉身朝來時方向躬身行禮後出了門,身影很快消失在巷道内。
送他出門的侍衛回到書房将路上的一切都跟大将軍彙報一遍,大将軍靠在椅背上,沉默許久後淡淡道:“小弟這次倒是沒胡亂來,此人倒是可用。”
大将軍府書房裡的事情顧安不知道,他一路疾行,翻窗進入客棧房間内,那原本還在床上酣睡的人瞬間醒來,倆人對視一眼,就着窗外的月光,顧安記住了對方的容貌。他知道,既然大将軍明示了,這人将會是這次他來壌州城聯絡之人。
倆人無需任何言語,顧安走到桌前大口喝水時,方虎翻出窗外,按照顧安之前的路線出了客棧,就好像完全沒有任何變化一般。
回到床前顧安脫下夜行衣收好,躺在床上,回憶着當初在兵營時方威教他的呼吸吐納催眠心法,很快進入睡眠。睡前一秒,他還在想,或許當初在黑水營找到小将軍的行蹤并彙報上去也是大将軍的安排!
與此同時,遠在黑水城曹家醫藥館後院東屋的火炕上的曹茵睜開了眼睛,大口喘着粗氣。月光如水,透過窗棂灑進屋内,給室内的擺設蒙上了一層銀白的紗。
曹茵從溫暖的炕上下來,立馬感受到空氣中的寒意,往日她定然要嫌棄的撇撇嘴。但今日她趿拉着鞋去到桌前,倒了一杯冰涼的涼白開,咕噜咕噜喝下。
冰涼的水順着食道進入到胃裡,這感受其實說不上多美好,但對于被噩夢驚醒的曹茵來說,這卻是提醒自己那隻是個夢的最佳辦法。
顧安離家後這幾日夜裡,她每一日都會做夢,夢中的場景一直在變幻,一會兒是上一世的事情,一會兒又是這一世的事情。夜夜不得安寝,使得她白日裡也是萎靡不振,精神恍惚。荀三娘瞧着她這副模樣,不禁打趣道:“瞧瞧,這莫不是犯了相思病,魂兒都被勾走了哩!”
連續好幾日沒睡好,她特意提早就寝,哪知前幾日的夢境全是開胃菜,今日的夢境才是正餐。
夢中原本應該風光嫁去京中戶部侍郎府的禹孟琅因一封密信,命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具體内容夢中未說,但收到此信的侍郎夫人旋即派遣了一名嬷嬷,并帶着府上的府醫直奔雲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