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閱科考答卷所在處位于太極宮朱雀門内的禮部選院。
皇帝親臨選院督查,内外無不肅然,就連地上一粒多餘的灰都不能有。
沈穆庭一身暗紋青色圓袍衫,白玉腰帶,墜金鈴香薰,黑色幞頭将烏發盡數收起,皇帝近衛千牛一支帶刀開路,沈穆庭在一幹躬身低頭的奴仆簇擁中可謂唯我獨尊,含而不笑的炯炯雙眼掃來啊時,已顯帝王之色。
禮部選院外的路口烏泱泱站滿了人,大小官員皆出門迎接,跪伏在地高呼萬歲。
蘇卿在沈穆庭身後下的車,在春香的攙扶下,頂着累贅的行頭站在他身邊。
一路行程不過一千米的路程,儀仗就排了兩百米。
蘇卿坐在辂車上看這大陣仗:“這也太勞民傷财了。”
沈穆庭說:“天子出行,自然要宣示威德。”
京都科舉舞弊是從未考之前的納卷就開始,蘇卿想肅清這積弊,提議沈穆庭親自審查,也想着抓住個什麼錯漏殺雞儆猴,也好真正選出可用的人,哪想到這烏泱泱幾百人跟着。
“起來吧。”
沈穆庭擡腳進去,身後舉着長幡,舉着鳥羽裝飾的幢等宮人分列兩邊,等候皇帝出來。
蘇卿與沈穆庭并列,後面緊跟着千牛衛,進來後分站在各個出口旁。
各考官跟随帝後二人身後,不遠不近的站着。
蘇卿進來便看見桌案上擺着已彌封,尚在謄抄的答卷,她随意拿起一卷來看。
主考官禮部尚書楊志和主動上前介紹:“今歲考生有一千七百三十二位,謄錄手從各處的吏員抽調,有三百四十六位,已是日夜加趕。”
蘇卿将兩份都拿起來看了,又看了一旁已經謄錄好的案卷。
謄錄卷是以紅筆真楷寫,為紅卷;方便與墨卷,也就是原卷區分,紅卷上均寫有謄錄手的姓名,方便追責。
蘇卿在桌椅中穿梭,在桌面上拿了幾份均沒問題:“若謄錄有誤該當如何?”
“記二十大闆,罰俸三個月。”
蘇卿颔首。
往沈穆庭這邊走時,掃見桌子下面翹起張紙。
這紙被漿糊貼在桌面的背後,若不是翹起一角,蘇卿還不能看見。
拿出一看,是一份原卷,不同的是這張原卷上彌封處比與旁的答卷上多了一點墨痕。
再低頭看桌子下面,還有張紅卷,蘇卿将糊在桌子底下的答卷撕下來,因是刷了漿糊貼上去的,哪怕是她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揭下來,上面的字依舊辨認不清。
謄錄手多是小吏或是各校生員,連品級都沒有的小人物,面見天顔對于大部分人來說都是頭一次,更何況被當場‘抓包’。
坐在那個位置的不巧正是個在太學學習的監生,早在蘇卿從桌子底下抽出一張原卷時,人已經跪在地上。
等那張稀爛的紅卷被揭下來,嚴本康已經抖若篩糠:“陛下饒命陛下饒命!”
蘇卿将撕爛的紅卷與墨卷比對,上面内容完全不同,謄抄卷上改動許多,答卷優異許多。
“叫什麼名字?”撕的太碎了,蘇卿懶得找名字。
“嚴、嚴本康,”說着又朝蘇卿磕頭“皇後娘娘饒命!這、我……”
似乎是想辯駁,但又吞吞吐吐說不出來。
沈穆庭輕飄飄地接了句:“原來是嚴文令之子?”
嚴本康以頭搶地:“是。”
“帶下去,”沈穆庭露出一個堪稱愉悅的笑,漫不經心道“仔細盤問。”
感覺到蘇卿的目光,沈穆庭轉頭看來,搖着手裡的繭扇:“皇後靈巧博學,不如皇後替朕審奪此案吧?”
蘇卿直覺不對,但在這個将女子排除在政權之外的時代,不論沈穆庭出于什麼目的,蘇卿都會一試。
“臣妾接旨。”她略彎膝蓋。
在此處待了大約一個小時,二人将選院裡外都視察一遍,一面看一面問了不少話。
多是蘇卿在問,沈穆庭在旁看着。
他要麼是在看窗戶上的花紋,要麼是在擺弄手裡的扇子,更多時候是微笑看着蘇卿。
好像他被蘇卿迷的失了心智,皇後要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
踏出選院的大門,太後身側侍候的王勉已再次恭候多時。
聽聞帝後兩人浩浩蕩蕩的出了門,太後後腳就叫人跟上,請兩人來小叙。
按以往的舊例,太後應當另居興慶宮,但張太後仍居在太極宮的延嘉殿。
“微臣參加皇上、皇後娘娘。”
蘇卿二人踏入墨色大門,庭院中正陪太後下棋的尚書令王社起身見禮。
跟着他起身見禮的還有太後身側坐着的一個姑娘,她梳着婦人頭:“臣妾見過皇上、皇後娘娘。”
蘇卿沈穆庭兩人則給太後見禮。
“都坐吧。”太後笑着“這是妙兒,沒事兒叫她夫妻兩來陪哀家打發打發時間。”
這便是那個可憐的政治紐扣。
蘇卿多看了她兩眼,小姑娘瞧着身量還沒長開。穿的是一身富貴,頭上寶石钗子手上金镯玉環,妝容精緻,怯生生的低着頭,不多說話也不亂看,是個精心裝扮的人偶娃娃。
宮娥搬來凳子,沈穆庭落座,看棋盤中黑多白少,笑說:“母後棋風剛烈,已将王大人殺的幹淨了。”
張子奕臉上多笑出幾條皺紋:“是王社讓着哀家。”
王社:“太後棋法精妙,慚愧慚愧。”
你來我往,說了些句相互捧場的客套話,蘇卿手裡的一盞茶快喝沒了。
“聽聞皇帝皇後今兒去禮部的選院了?”終于聽見張子奕說到正事。
蘇卿又珉一口茶,将茶盞小心放下。
“科舉是朝中大事,兒臣也是閑着沒事過去瞧瞧。”
太後落棋,又吃王社一子,笑而不語。
王社誇張地贊歎:“陛下聖明,是百官之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