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朵蓮花。
出于淤泥,卻幹幹淨淨。
“他可是你表叔啊,”宸夙不理解地問肖昱,“你就這麼恨他麼?”
他不知道,究竟是有多大恨,能把一個幹幹淨淨老實本分的年輕人逼到絕路,竟生出了殺人的念頭。
“表叔?什麼表叔……”
肖昱嗤笑一聲,兩手緊按在幾乎快要沉到膝間的臉上,看起來心裡格外痛苦,“你當然不知道了宸夙。我喊洛爾表叔喊了快二十年,可這二十幾年裡我沒有一刻不想讓他死!”
宸夙在一旁靜靜聽着,沒回話。
“直到前些日子,我終于通過冉冉認識了你。”肖昱接着說。
“宸夙,從第一眼見你我就知道你是誰,洛爾說他跟你有過恩怨,所以我以為你會像洛爾想除掉你那樣,也想除掉他,我以為終于有人能幫幫我和阿萦了。可那天你卻說……”
“你說你不認識洛爾。”
他聲音越來越啞,雙手掩面,身體不住地微顫,仿佛下一秒就會碎掉。
……
片刻,肖昱好像突然回過了神。
“對不起宸先生,對不起。”
他直起身子,臉避到另一側抹了抹有點泛紅的眼角,“我……我剛才有點激動,說了些不該說的,不好意思。”
宸夙仍然不動聲色地聽着。
“我今天就是想找個人說說話,沒事,你不用理我。”肖昱不好意思地笑笑道,“有些事我沒法跟阿萦說,跟其他人說了他們也聽不懂,想來想去,或許隻有你能聽懂我在說什麼了。”
倏爾,宸夙低頭看了眼手機時間。
“想說就說吧。”他淡淡道。
肖昱大概是沒想到,宸夙竟能接受他在這無端發牢騷,明顯愣了一瞬,但很快被一個釋然的輕笑掩蓋過去,像是得到了朋友安慰那樣輕松。
“宸夙,你……”
“你願意聽我講個故事嗎?”
“你随意。”宸夙說。
肖昱笑着點點頭,“好,謝謝。”
—— ——
三千多年前,滄衍上紀元末,神界玄元境再啟,又一代神祇由此誕生。
新生幼神中,有三位承襲了上古混沌紀元十二正神神格——先知之神洛爾,愛神羲容,司魂之神元黎。
然而,因神格先天缺陷,洛爾無法同其他幼神一樣在誕生之初立刻開啟神識,因此他體内強大的神格也成了百無一用的累贅,與普通人類無異。
神識未開的兩百年裡,沒有任何人看不起他,甚至都對他照顧有加。
可他無法接受,自己明明跟元黎和羲容一樣承上古正神神格,卻要處處受人庇護。他對别人的關心憐憫感到惡心,他憎恨所有幫扶他照顧他的人。
他嫉妒元黎,還打傷羲容……
兩百年屈居人下,這也使得他終于能開啟部分神識,步入修煉之途後,對力量的渴望如癡如狂,最終落得引火上身,招來了那日的災禍報應。
“請主審判神元黎宣讀判書!”
審判庭上,洛爾被跪押在刑台中央,元黎左手拿着洛爾的罪卷,右手攥着洛爾的判書,肅然站在審判席前。
“罪神洛爾……”
他開口了,字字铿锵義正詞嚴,可分明又透着哀惋和不忍,“于兩日前私闖神族禁地,翻閱禁書,偷習禁術。遂承天道,依神律,對其降罰,廢其神力,以蕭清其體内禁術之遺存。”
依神界律法,偷習禁術者本應廢神格削神籍,流放下界大荒。
但元黎身為此案審判神,知曉神格殘缺的洛爾一路走來有多不易,于是力排衆議,将刑罰降級,改為廢其所有神力,這樣洛爾還能有改過的機會。
可元黎終究看錯了洛爾。
一紙判決,把眼裡隻有力量的洛爾逼上絕路,也給元黎日後埋下了禍根。
轉眼,到了三千歲下界曆練之時。
滄衍下紀元1997年。
終于重新修煉回神力的洛爾,與元黎結成同組,離開神界共入人間。
那是一個初夏六月的午後。
兩人分開各自執行任務,邵通市四門鎮鄉下,一家小茶樓裡,年輕的姑娘給洛爾端上了他剛點的茶。
“先生,您慢用。”
“好,謝了。”
洛爾随口說了句,視線無意一瞥,卻瞥見了姑娘項鍊上的吊墜——一片樹葉形狀的镂空銀箔書簽。
“等一下,”洛爾當即叫住轉身要走的姑娘,“你這項鍊哪來的?”
這片書簽他再熟悉不過了。
這可是他那位“好兄弟”元黎從小戴到大的配飾。眼下他甚至能清楚感覺到,書簽上還留存着些許神息。
神明的東西,竟被一個凡人戴在身上——暴殄天物事小,有違天道事大。
“您說這個呀?”姑娘捏起吊墜,紅撲撲的臉笑得燦如夏花,“這我男朋友送我的,他說等他辦完家裡的事就會回來找我,這是我跟他的信物。”
聞言,洛爾嘴角不自覺勾了起來。
好一個男朋友——
人神相愛,為忤逆天道之重罪,一旦上了審判庭,輕則廢神格堕凡間,重則十道天刑之下形銷魂隕灰飛煙滅。
老天有眼!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今日終于讓他抓住了元黎的把柄。
這次,他要元黎下地獄。
“姑娘說的那個人,是叫元黎麼?”洛爾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幽笑。
姑娘吃驚,“你怎麼知道!”
“哦,元黎是我朋友,這書簽他以前一直戴在身上,我認得。”
洛爾笑眯眯朝她伸出手,“竟然能在這遇見姑娘。我叫洛爾,幸會。”
“我叫肖玲!”
姑娘舊友重逢般,激動地跟洛爾握了握手,“幸會幸會,洛先生!”
“肖玲,很不錯的名字。”
洛爾笑了笑,右手托腮若有所思道,“不過話說回來,我跟我那個朋友好久都沒見面了。我有點想聽聽姑娘跟他之間的故事,不知道方不方便?”
“當然,這有什麼不能說的!”肖玲拉來把椅子坐到對面,侃侃而談:
“我跟他,是三年前遇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