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燈的話池雨參悟不透,坐在蒲團上手托着下巴苦惱。
時霄聞邀請他一起晚飯,惠燈說今晚有夜誦功課,他們不吃飯。
不過可以陪他們到鎮上走走,太陽落山再回到這裡他們可以留在寺裡吃齋菜。
有他們自己用新米捶打的糍粑和山泉水釀的豆腐。
池雨驚訝:“你還會捶糍粑?”
又對時霄聞說:“過去在學校他可是寵壞的少爺,吃大閘蟹要人伺候剝殼剔肉。”
時霄聞問:“誰伺候?”
池雨說:“每次不一樣,還得排隊搶名額。”
惠燈自嘲的笑着說:“現在脫胎換骨了。”
惠燈出廟門還帶着個小沙彌,臉龐白淨,大眼薄唇,像個外國人。
池雨問他怎麼還有外國人把小孩送來你們這裡養,是不是把寺廟當教堂了。
還是希望你們傳授神秘的東方功夫。
惠燈說:“我們這又不是武當少林。
村子裡的人扔在廟門口的棄嬰,師傅把他撿進來,說我學曆高,放在我這裡養着。”
池雨恍然大悟:“我都忘了,你就是學醫的,那你知道阿斯伯格綜合症嗎?我這有個案子。”
本來很興奮,可一想對方都半出家了,不就是不堪紅塵紛擾,自己這麼打擾實在不合時宜,
又猶猶豫豫閉上嘴巴。
惠燈看着他:“你說,我在聽。”
鎮子上有家做水果拌的店。
說是店,不過就是個門臉。
看店的是個年輕女孩,漂亮勤勞。
看見小沙彌來了,很熟練的用竹簽穿了芒果給他吃。
惠燈買了不少,拎着一大盒水果找了個石桌石椅坐下請大家吃。
池雨把案子講了一遍。
惠燈說這案子他知道,就是沒想到是池雨在做辯護律師。
也願意協助池雨到法庭作證。
未成年阿斯伯格患者出于心理衛生狀況的考慮,校方應有相對應心理學科負責人指導幹預。
并且靈川外國語作為市一級師範學校,顯然在這一塊的工作是全然失職的。
池雨問:“你一個出家人和我上法庭打官司,你們的住持會不會不高興啊。
你們剃度不就是斬斷三千煩惱絲,不再過問世俗庸擾。”
惠燈說:“佛家常言普度衆生是大造化,度的方式成千上萬種。
我為你們布施佛法是度,你替非親非故者澄明真相也是度。
出塵入世不着于相,菩薩以慈悲不舍衆生故,不離于善根而行般若。”
岑嶼在旁邊一直逗小沙彌,把他抱來抱去到處轉,問他叫什麼。
小和尚就是咯咯笑,也不說話。
四月天氣悶熱,玩了一會兒就出汗,岑嶼抱着小和尚去買檸檬水。
回來把他還給惠燈的時候,小和尚身上都酸了。
“師傅,你給小和尚帶衣服了嗎?”
岑嶼問惠燈,時遠音立刻糾正:“瞎喊什麼呢,叫居士。”
岑嶼哦了兩聲,又重新問了一遍,從惠燈手裡接過幹淨衣服。
還說小和尚太怕生了,不愛說話,倒是喜歡笑這點招人疼。
惠燈說:“他不是不愛說話,是不會說話。”
岑嶼疑惑:“他笑起來清清脆脆的,怎麼不會說話?”
惠燈指指自己的耳朵:“他的聲帶沒問題,是聽力。”
又告訴池雨:“我把他帶回我爸醫院做檢查,給我爸吓壞了,還以為我沒結婚弄了個孩子出來。”
池雨笑着問:“那你爸怎麼說。”
惠燈說:“我爸說有就有了,留在家養,可高興了。
我告訴他不是我的,是廟裡師傅撿來的,他說我要是喜歡他也養。
我爸這幾年來看我,跟着師傅參禅悟道也進步了。
分别心減少許多。”
岑嶼帶着小和尚找了個僻靜的地方換好衣服,又抱着小和尚出來。
池雨對岑嶼說:“看不出來啊,你挺會照顧小孩的。”
岑嶼坐下來,把小孩放在自己腿上:“我之前在大學就給我導師帶過孩子,很有經驗。”
然後轉頭問惠燈:“小和尚有名字嗎?”
惠燈告訴他,佛家名字叫無量,俗家名叫渡恩之。
岑嶼問,姓杜?
惠燈說寺裡起名字,就用普渡衆生四個字做姓。
池雨問,像無量這樣的小孩你們寺裡多嗎?
惠燈說,不少,丢孩子的,還有城裡跑來丢狗的,師傅們還撿過往寺門口丢貓頭鷹的。
反正就是把我們這邊當救濟站了。
鎮上的生活很魔幻,不住在這裡根本無法想像。
惠燈随手一指剛才買水果的門臉:“那個老闆娘才19歲,孩子已經有三個了。
兩年前他男人賭博輸紅眼,拿刀砍死了另外三個賭棍,判了死緩。
這老闆娘靠這檔口賣水果賺的錢替她孩子爸爸償還民事賠償。
在海城人人都相信人定勝天勤勞緻富,人的心是浮躁的,隻會想怎麼搞錢,求神拜佛也十分功利。
想一勞永逸,想不勞而獲。
來到這種地方才知道什麼是天意無常,衆生皆苦。
沒有純粹信仰很難活下去。”
太陽慢慢落山,惠燈說他要帶無量回去準備夜誦了。
讓他們先去善緣堂吃飯,然後可以來看他們誦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