纜車緩慢地爬升,窗外的景色也随之變化。
金蝶遊樂園,即使隻是遠遠看着,也能感受到那股撲面而來的奢華與喧嚣。各種造型誇張的飛艇在樂園上空穿梭,投下巨大的陰影,與地面上閃爍的燈光交織成一片迷離的光網。
我對面的那個小孩都要把臉貼在玻璃上了。
【“金蝶遊樂園,蓋亞星球上規模最大、設施最全面的娛樂綜合體。能源消耗占據了科雷爾地區總輸出的百分之三十七點八。”】
【“這裡的每一塊磚,每一盞燈,都建立在對星球資源的無度開采之上。”】
我覺得薩菲羅斯可以加入雪崩了,他看起來也是環保衛士,當年我做掉艾爾菲的時候就應該跟他一起當場接管雪崩總部。
纜車伴随着輕微的震動停靠在了巨大的環形站台上。
厚重的艙門緩緩開啟,一股混雜着甜膩爆米花香、消毒水氣味以及人群喧鬧聲的熱浪撲面而來。各種奇裝異服的人從我們這節車廂湧出,臉上都帶着迫不及待的興奮表情。
我數了數口袋裡的Gil,嗯……有3000吧?可以買個一次性入場票,然後——
我的視線立馬被吸引了。
那是一個穿着陸行鳥玩偶服的工作人員。
玩偶服比正常的陸行鳥還要肥碩兩圈,圓滾滾的身體套在一個應該是成年男性的工作人員身上。
他正笨拙地向湧出纜車的人群揮動着短小的翅膀,腦袋上的翎羽随着動作一颠一颠的,看起來傻氣又可愛。
【“我們的目标是金蝶内的鑰匙石。”】
我盯着那隻超大陸行鳥。
【“鑰匙石。”】
工作人員注意到了我灼熱的視線,先是因為我的奇怪裝束愣了愣,但還是極其富有營業精神的介紹。
“庫啵庫啵!歡迎來到金蝶遊樂園!”
“……”
---
十分鐘後。
金蝶遊樂園的角落裡靈活的蹦出一隻黃色的陸行鳥玩偶,它與其他工作人員不同的是,在金色的頭頂,還有一團黑色的不明物質。
【“……”】
陸行鳥思考着接下來去哪玩。
徑直往前走,收門票的人以為它是樂園的工作人員,直接無視了它。
走進園裡,此時的人不是很多,畢竟剛剛他們坐的是金蝶的第一班纜車,大多的人都還擠在售票處。
她還在東張西望着,忽地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戳了戳她皮套的後背。
“庫啵!庫啵啵!”
一個梳着雙馬尾的小女孩,手裡拿着一個巨大的七彩棉花糖,鼓起勇氣跑到它面前,仰着小臉,用左手戳了戳它的羽毛後,大聲地模仿着玩偶服工作人員剛才的口号。
“嗯?”
她扮演的陸行鳥歪了歪頭,接着,用翅膀笨拙地拍了拍小女孩的頭頂。
在小女孩用亮晶晶的眼睛注視着她的一瞬——
一隻套着黑色袖子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陸行鳥的嘴裡伸出來,直接把那團棉花糖搶進了皮套裡。
薩菲羅斯緩慢的蠕動停滞了。
小女孩的眼睛瞪大了,她好似是不确定一樣,盯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
過了幾秒,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那對眸子裡馬上就積滿了淚水,随後,是哭嚎聲。
“哇嗚——!!”
此處隻是入口,沒有什麼人,但周圍的視線在刹那間聚焦于此。
薩菲羅斯聽見了她在皮套裡吧唧吧唧吃着東西的聲音。
“薩菲羅斯,你要嘗嘗嗎?我給你留一半。”
……某種程度上,他還是高估了她。
好奇和警惕的注視越來越多,薩菲羅斯的觸手顫動了一下。
然後,那團黑色的史萊姆稍稍伸出了一段小觸手,輕輕的,仿佛是碰什麼易碎品一樣,拍了拍女孩的腦袋。
“嗚……”
女孩的哭聲漸漸弱了下來,她大概是把他認成了遊樂園的特殊玩具,含着淚水的眼巴巴的盯着金色陸行鳥頭上的那一團。
觸手慢慢的伸了回去。
緊接着,更多的“麻煩”主動湊了上來。
“哇!這個黑色的東西也會動诶!”
一個梳着羊角辮的小女孩,手裡舉着一根快要融化的巧克力棒冰,大聲驚呼道,試圖用那根髒兮兮的棒冰去戳薩菲羅斯。
“媽媽!你看!陸行鳥的頭上有個史萊姆!”
另一個穿着背帶褲的小男孩,拽着他母親的衣角,指着薩菲羅斯尖叫,不過他的語氣裡更多的是興奮而非恐懼。
他手裡那串色彩鮮豔的糖葫蘆,因為他劇烈的動作而晃來晃去,紅色的糖漿眼看就要滴落下來。
“它好像是活的!你們看,它在發光!”
孩子們叽叽喳喳地圍了上來,将她扮演的陸行鳥圍得水洩不通。
他們的小臉上都洋溢着孩童特有的、毫無顧忌的好奇與探索欲,手中五花八門的零食高高舉起,像是某種獻祭儀式。
薩菲羅斯的本體輕輕蠕動了一下,從墨黑色的膠狀體表面,浮現出幾縷更加深邃的、宛如宇宙星雲般流轉的碧綠色光芒。
【“……”】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就在那隻被霍莉操控着的、笨拙的黃色“鳥喙”下方,棉花糖正在被迅速消滅,細微的咀嚼聲和糖絲斷裂的聲音,混合着對方滿足的、幾不可聞的輕哼,持續不斷地傳入他的感知中。
還在吃東西。
薩菲羅斯稍稍調整了一下“趴伏”的姿态,用一根極細的黑色觸須,不着痕迹地撥開了一根試圖戳到他本體的、沾滿了奶油的塑料勺子。
這一下撥弄極為輕巧,那孩子甚至沒有察覺,隻以為是自己手滑。
一隻戴着白色手套的小手,顫顫巍巍地将一顆用玻璃紙包着的、晶瑩剔透的蘋果糖遞到了陸行鳥的“鳥喙”前。
那孩子的聲音帶着怯生生的期待:“陸行鳥先生,這個給你吃,你頭上的小黑,能讓我摸一下嗎?”
薩菲羅斯的本體微微收縮了一下,碧綠色的光芒流轉得更快了。
“哇!小黑好像真的在看那顆糖诶!”
一個頂着蘑菇頭的男孩叫道,他手裡抓着一串吃了一半的章魚燒,醬汁沾滿了嘴角,“它會吃嗎?”
“笨蛋,它隻是一坨黏膠啦,怎麼可能吃東西!”另一個穿着公主裙的小女孩反駁,她揚着下巴,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很懂行,“這種是新型的寵物玩具,會發光,還會動的!”
“才不是玩具呢!”
最初那個被搶了棉花糖的雙馬尾女孩,此刻已經擦幹了眼淚,她吸了吸鼻子,指着薩菲羅斯大聲宣布。
“它是陸行鳥先生的帽子!一個會發光的魔法帽子!”
“真的嗎?魔法帽子?”
最小的那個、還穿着開裆褲的男孩,努力踮起腳尖想要看得更清楚,他含着手指,口齒不清地問。
“那,那它會變出糖果嗎?”
孩子們七嘴八舌的讨論着。
此時,她正好解決了棉花糖。
陸行鳥的頭套随之顫動了下,接着,一隻手從鳥喙的開口處伸出,幹淨利落的搶走了那把蘋果糖。
男孩期待的看着她。
陸行鳥内傳出的聲音有些悶。
“不給,他是我的東西。”
接着,這隻賴賬的陸行鳥就撲哧撲哧的跑開了,速度快到孩子們都沒反應過來。
他是她的東西?
似曾相識的語句。
薩菲羅斯很确定,自己在她眼裡已經不是那個被誤解的“系統”了。
不過,她的思維總是異于普遍的邏輯。
周圍的場景在急速奔跑中變得模糊不清,隻有各種色彩斑斓的光影在眼前飛速掠過,間或夾雜着孩童們逐漸遠去的、混雜着驚訝與不滿的叫喊聲。
【“……我不是你的系統了。”】
薩菲羅斯确定似的開口。
時不時的,他能聽到她的心聲——不過那樣的時候很少。
或許,直到他完全掌控生命之流……
薩菲羅斯也知曉。
如果能夠獲取完全的心聲,或許一開始可以便于他更好的引導她——
但她那燦爛的不确定性就會消失。
簡單的取舍。
她還是沒有回複他的話。
要再問一次嗎?
童聲的喧鬧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遊樂園更深處傳來的、更為嘈雜喧嚣的樂曲和人群的歡呼,他們停留在了廣場的角落。
這裡到處都是稀奇古怪的玩偶,一隻黃色的普通陸行鳥并不引人注目。
陽光透過稀疏的遮陽棚,在地面投下晃動的光斑,空氣中彌漫着烤香腸、炸薯條和各種甜點混合在一起的濃郁香氣。
“你說什麼?”
她停下了奔跑,将陸行鳥那因為奔波而不穩的腦袋扶正,疑惑的詢問他。
他沒有立刻回答。
那顆被搶來的蘋果糖在她口中發出清脆的碎裂聲。
每一次咀嚼,都伴随着一股人工合成的甜膩與蘋果本身的微酸。
糖衣的堅硬外殼被咬開的瞬間,那股甜味如何沖擊着味蕾,緊接着是蘋果果肉的清脆與多汁——
接通連接的刹那,感覺清晰地傳遞給薩菲羅斯。
這是一種新奇的體驗。
通過她的視角去感知世界,“品嘗”那些他早已不屑一顧的、凡俗的感官刺激。
“說什麼啊?薩菲羅斯,你死機了嗎?”
她邊吃着糖,邊嘟囔着。
幾縷極細的、閃爍着碧綠色熒光的觸須從漆黑的一團中探出,像是觸角,輕輕拂過陸行鳥玩偶服粗糙的黃色絨毛。
【“我不是你的系統了。”】
她挑了挑眉。
“我知道啊。”
【“……”】
她知道。
那,怎麼還能說出那樣的話語?
是認為,在她既定的規劃中的未來,自己會是她手下的一員嗎?
還是說,她也認可他們之間那獨一無二的,永恒的連接呢?
又或者——
“所以呢?你就是薩菲羅斯啊。”
她的語氣平淡得如同陳述一個無需辯駁的事實,仿佛“他是薩菲羅斯”這件事本身,就足以解釋一切,也足以成為她宣稱“他是我的東西”的全部理由。
又是這樣理所應當的邏輯。
一隻手從鳥喙之中伸出,然後,某個甜膩的,柔軟的東西湊近他的本體。
那是半顆棉花糖。
她之前随口說的——要給他留一半。
“喏。”
“……”
一根極細的、閃爍着微弱碧光的黑色觸須,從他的本體上探了出來,像一條羞怯的蛇,猶豫地、緩慢地,朝着那半塊棉花糖的邊緣靠近。
觸須的尖端,輕輕觸碰到了棉花糖那蓬松柔軟的表面。
一種黏膩、帶着些微彈性的觸感,透過連接,清晰地傳遞到薩菲羅斯的感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