黏稠的泥漿很快就沒過了它的小腿,留下深綠色的污迹。
【“真是可悲的小東西。”】
聲音裡聽不出什麼情緒,像是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又或者帶着一絲難以捉摸的興味。
【“恐懼是弱者的本能。不過,它選擇服從更強大的恐懼,倒也算是一種明智。”】
就在這時,“薩菲羅斯二号”突然發出一聲短促而驚恐的尖叫,整個身體猛地向後一縮,差點把我掀翻下去。
前方的水面下,一個巨大的、覆蓋着墨綠色鱗片的陰影無聲無息地滑過,攪動起渾濁的泥漿和令人作嘔的氣泡。
“咕嘎嘎嘎——!”陸行鳥吓得魂飛魄散,兩條腿瘋狂地在泥沼裡撲騰。
這隻陸行鳥猛地往沼澤更深處跑去了.
狂風猛地掀飛了我的兜帽,冰冷的空氣夾雜着沼澤特有的腥臭味劈頭蓋臉地砸過來。
身下的“薩菲羅斯二号”徹底瘋了,它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速度,兩條長腿在泥濘中瘋狂交替,與其說是奔跑,不如說是連滾帶爬地向前沖刺,濺起的泥漿劈裡啪啦地打在我的黑袍上,留下星星點點的污迹。
“喂喂!慢點!你想把我甩下去嗎?!”
我被颠得七葷八素,一邊抓緊缰繩穩住身體。
“咕嘎嘎嘎——!!”
這家夥顯然已經聽不進任何話了,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包括對我這個“更可怕存在”的恐懼。
身後,那股沉重而冰冷的壓迫感越來越近。我不用回頭都能“看”到,那條米德加巨蟒龐大的身軀如同移動的小山,在渾濁的泥水中破開波浪,巨大的三角腦袋高高昂起,冰冷的豎瞳鎖定了我們這頓看起來不怎麼好啃的點心。
它每一次蠕動都讓地面微微震顫,攪起的泥漿如同沸騰的開水。
野太刀在我手中凝實,我回過頭,瞄準。
一擊淩厲的刀光。
突兀的,此時,陸行鳥顫栗了一下。
那抹漆黑的刀氣打歪,将巨蟒身側的樹幹化為齑粉。
“……”
啧,我的坐騎怎麼這麼不配合我?
身後腥風撲面,那股混合着腐爛水草和濃烈土腥氣的惡臭幾乎凝成實質,讓人頭皮發麻。
不用回頭,那如同火車碾壓般的沉重壓迫感也昭示着米德加巨蟒已經近在咫尺。它顯然被我剛才那偏離目标的攻擊徹底激怒了。
就在這時,“薩菲羅斯二号”再次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叫:“咕嘎——!!”
一道巨大的陰影從側面襲來,速度快得驚人。
那是巨蟒粗壯如同攻城錘般的尾巴,裹挾着濃稠的泥漿和沛然巨力,狠狠地朝着我們掃來,帶起的勁風甚至壓彎了附近的幾棵矮樹。
在千鈞一發之際,這隻陸行鳥為了求生,居然猛地一躍。
蔚藍的天空不同于米德加的灰蒙,在一瞬之間,仿佛觸手可得。
耳畔是巨大力道帶來的轟鳴。
撲通。
安穩落地。
陸行鳥重新回到地面瘋狂逃命。
我的眼睛微微瞪大。
“這也太——刺激了吧?”
這隻陸行鳥還有這種潛力嗎?
就在此時,巨大的動靜讓沼澤更深處的某些東西被吸引了,隔着很遠,我也能看到陰影處蠕動的身影。
又一隻……?
我抓住薩菲羅斯二号的缰繩,指着前方。
“沖!”
十分鐘後。
泥漿飛濺,惡臭撲鼻。
身後那四條龐然大物攪起的渾水幾乎要形成一道移動的泥牆,轟隆隆地緊追不放。每一次它們龐大身軀的蠕動都帶來地面的震顫,粗重的喘息聲和鱗片摩擦濕泥的沙沙聲混合在一起,如同死亡的背景音。
“加速!”
四隻巨蟒在我們身後窮追不舍。
前方的樹幹被身後噴出的毒液猛地腐蝕,陸行鳥嘎咕一聲越過,同時躍起,躲過了一隻巨蟒的甩尾。
我扯着陸行鳥的缰繩,将它往左邊扯,來了一個幹脆地漂移,躲過了一隻巨蟒的猛咬。
“左邊!笨鳥!想被串成烤串嗎?!”
我猛地一扯缰繩,同時身體向左側傾斜,幾乎要貼到陸行鳥汗濕的白色羽毛上。
就在我們剛剛離開原地的瞬間,一道粗壯的、如同攻城弩炮射出的骨刺擦着陸行鳥的尾羽飛過,“咄”的一聲深深釘入了前方不遠處的泥地裡,濺起大片的黑泥和腥臭的積水。
那是追在最右側那條巨蟒吐出的攻擊。
“轟隆——!”
身後傳來巨大的水聲,緊接着是地面劇烈的震動。
一條巨蟒似乎失去了耐心,龐大的身軀猛地從泥沼中竄起,帶起漫天污濁的水花和泥漿,如同小山般朝着我們砸了下來。
巨大的陰影瞬間籠罩了頭頂。
“跳!”
我厲聲喝道,同時雙腿用力一夾鳥腹。
“咕嘎啊啊啊——!”
或許是我的命令太過突然,或許是死亡的威脅近在眼前,“薩菲羅斯二号”再次爆發出驚人的潛力,它後腿猛地發力蹬地,整個身體如同被投石機發射出去般向前上方躍起!
時機抓得剛剛好。
巨蟒龐大的身軀幾乎是擦着我們剛才所在的位置重重砸下,激起的泥浪如同海嘯般向四周擴散,将幾棵碗口粗的枯樹攔腰拍斷。
而我們則借着這一躍之力,短暫地騰空,越過了一小片漂浮着怪異浮萍的水域。
“幹得漂亮!薩菲羅斯二号!”
我忍不住拍了拍它的脖子,雖然手感黏糊糊的,沾滿了泥漿和汗水。
剛誇完,我一擡頭。
“……”
“嘎——!”
身下的白色陸行鳥發出一聲絕望的悲鳴,前沖的勢頭戛然而止,兩條長腿因為急刹而在泥濘的地面上劃出兩道深深的溝壑,差點把我直接甩飛出去。
我勒住缰繩,擡頭看向前方。
觸目所及,是一面高聳入雲、近乎垂直的巨大岩壁,灰黑色的岩石表面布滿了風化的痕迹和深淺不一的裂縫。
岩壁仿佛被利刃齊齊切下,光滑陡峭,幾乎找不到任何可以攀爬的落腳點。頂部隐沒在缭繞的霧氣中,看不到盡頭。
左右兩側同樣是延伸出去的峭壁,将這片沼澤的盡頭徹底封死,形成了一個天然的絕境。
——
怎麼一會沒操控它,它就跑到死路了?
身後,轟隆隆的巨響和地面劇烈的震動越來越近,那四條被徹底激怒的米德加巨蟒顯然不打算給我們任何喘息的機會。
腥臭的狂風裹挾着令人作嘔的泥漿味撲面而來,危險的陰影如同實質般籠罩下來。
我回過頭,野太刀再次在我手上凝聚——
銀色的長發,漆黑的單片羽翼。
淩冽的刀光。
仿佛有一道無形的線從空氣中展開。
四條巨蟒同時在刹那間靜止了。
然後,是四分五裂的崩毀。
粘稠的、帶着腥臭味的血液如同暴雨般從空中潑灑而下,混合着碎裂的内髒和暗綠色的鱗片殘骸,将原本就污濁不堪的沼澤地面徹底染成了一片血紅。
我擡頭,望着那個半空中的身影。
身下的陸行鳥終于停止了顫抖,但并非恢複了平靜,而是徹底癱軟了下去,四肢無力地支撐着身體,腦袋低垂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連擡眼看一眼周圍慘狀的勇氣都沒有。
那張俊美得近乎妖異的面容平靜無波,碧綠色的眼眸如同兩潭深不見底的寒泉,居高臨下地注視着我,然後慢慢降落。
我眨了眨眼。
突然直起身,一把抓住他的手。
沾着泥漿的指尖觸及精神體有些不實的漆黑手套上,觸感有些涼,但又是切切實實的觸感。
薩菲羅斯的身體在空中劃過一道短暫的弧線,漆黑的單片羽翼下意識地扇動了一下,維持着平衡。
那雙碧綠的眼眸微微波動了一下。
他好像原本要說些什麼,卻被打斷了。
那抹音節消逝在空氣中,轉化為稍頓的尾音。
片翼的天使被我從半空中拽下——
安置在了我陸行鳥的後座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