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老小全在,整齊劃一地杵電視機前邊守着:老太婆正勤快擇菜,江詩琪擱一邊幫倒忙,他媽被綁在護理床上,眼中空洞無神,時不時五官緊皺地打哈欠。
聽到門口的響動,一老一小齊刷刷瞅過來,當見到是陳則,江詩琪飛快撇下手上的菜,大叫着上來迎駕:“哥!”
小丫頭片子八歲了,讀三年級,正是精力旺盛愛鬧騰且嘴碎的時期,她一張嘴就猶如八千隻鴨子同時叫,讓陳則難以招架。
“哥你咋回來了,一個人嗎,時奕哥呢。你去哪兒了,前兩天給你打電話怎麼不接,時奕哥今上午來找你了曉得不?他為啥要來咱們家找你,你不是住他那裡嗎,诶,你箱子裡裝的什麼?剛阿婆還念你來着,今晚燒排骨,你吃晚飯不。”她扯着陳則的衣角,得虧長高了,不然又要扒他褲子,“哥你為什麼不理我,咋不講話,心情不好哇?”
陳則被她煩得不行,要放行李騰不出空理會,推開她:“一邊去,别吵吵,快擇你的菜。”
江詩琪狗皮膏藥一般,黏上了就甩不掉。
“不嘛不嘛,你好不容易回來,我就要跟你一起。”
陳則不慣孩子,一腳就把她抵開:“你很煩。”
江詩琪臉皮厚,大氣,非但不惱,還有受虐傾向似的,屁颠屁颠跟他後面,給他拿拖鞋,小跑洗杯子倒水,特别谄媚地獻殷勤端過來,還一股腦兒大方地找出自己舍不得吃的零食上貢。
“哥,喝水,你吃。”
陳則無可奈何,饒是心再硬也沒招了,隻好受着。
江詩琪邊蹦哒邊笑,樂得合不攏嘴,大咧咧表示:“哥我好想你,阿婆她們也是,你可算是回來了,太好了!”
眸光一斜,陳則對她張口就來的吹捧持百分百懷疑,心裡門兒清,除了她,另外兩個可不會想他。
而事實也是如此。
自從他進門起,房子原本和諧的氣氛就陡然急轉直下了。
老太婆不擇菜了,明着暗着朝他窺探,她蠻緊張,平日裡佝偻的背都快繃直了,如臨大敵地戒備起來。
老太婆是江詩琪的親阿婆,和陳則沒有半點血緣關系,這事要掰扯明白可謂複雜,總的來講就是陳則和江詩琪是同父異母的兄妹,陳則他媽是他們共同的爸的原配,江詩琪她媽是三,老太婆是三的媽。
六年前,2012年,陳則剛讀大三,還在糾結選哪個學校讀研來着,老天就給他開了個巨大的玩笑。
陳則原本有一個和睦美滿的家庭,那時和平巷還沒淪為破爛地,放眼周圍都算是排名前幾的小區,他爸媽靠做小生意發迹,早些年掙了不少錢,夫妻一路打拼以來感情深厚,兒子懂事還成績優異,他們家在當時就是幸福的代名詞。
隻可惜後來陳爸有錢了不知幾斤幾兩,人到中年嚴重忘本飄上了天。
一個兩個三個……陳爸窮人乍富節操稀碎,成天尋樂到找不着北,被他那群生意場上的兄弟帶着各種花天酒地,後來更是明目張膽把不同的女人帶回家。
陳則的童年也終結在了夫妻倆日複一日的争執幹架中,他四年級上學期,他爸把他媽打進了醫院,他媽出院後又捅了他爸三刀,都這地步了夫妻倆還不離婚,一個怕離了對方要分财産,一個死活不讓位,不甘心辛苦拼出來的家業白白給那些野女人享受,着實破鍋配爛蓋,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直到陳家破産,陳則的生活不是讀書做題,就是在被他媽逼着去捉他爸奸的路上,他爸是個油鹽不進的賤人,家庭責任感于他形同虛設,他根本不在乎,所以陳則他媽學會了變通,她會強迫陳則給那些女人下跪,求她們離開他爸,還會當着大人們的面用棍子打陳則,發狠地抽,好似那麼做就能發洩對陳爸的怨恨,讓陳爸屈服,吓走女人們。
如若陳則不照做,她就去死,她上吊,吃藥,跳河,無所不用其極。
所有的招式對陳爸不管用,可能要挾陳則。
陳則他媽就是個純正的精神病人,有正經醫學證明的那種。
陳則大三下學期,這對腦殘夫妻終于迎來了世紀大和解——陳爸被人下套,生意失敗虧損上千萬,家裡一朝返貧,陳則他媽受刺激過大,于是開車把他爸和依舊不離不棄陪着他爸的其中一個小三,雙雙給撞死了。
他媽命大,禍害遺千年竟然活了下來,但運氣差了點,經過搶救變成了植物人。
也就是躺護理床上被綁着的那位。
那個“重情重義生死不離”的小三,則是江詩琪她親媽。
那一年,陳則他爸還沒入土,老太婆江秀芬就領着還沒桌子高的江詩琪上門認祖歸宗,她嗚哇嗚啊大喊大叫,噗通一下五體投體,非常虔誠地對陳則磕頭,腦門兒磕地上梆梆響,兩下就出血了,從頭往下流糊了一臉,跟奪命的怨鬼沒兩樣。
陳則聽不懂老太婆講的什麼。
老太婆是個啞巴,不會說話。
陳則留下了她們,并非不計前嫌心胸寬廣。
當年他在讀大學,他媽需要全天候的專人照顧,家裡負債累累,江秀芬是那時唯一可行,還不要錢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