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是冒雨趕到招搖山的。
她沒穿鞋,赤腳上沾着泥濘,慌慌張張跑到蒼甯跟前,滿眼是淚。
錯亂的雨讓她狼狽不堪,蒼甯将她迎進殿内,她渾身顫抖,眸露哀光。
“大人,救救他。”
她瞧上去如最鮮妍的花兒,被雨水沖刷後悠然不倒,比以往更加漂亮。就連蒼甯也驚歎于她的美麗,恍了神。
辟星似乎将她養得很好。
她變得更漂亮,更自信,至少不再像最初那樣畏畏縮縮,自怨自艾。
她慌亂至此,是因為辟星,辟星沒有反應,呼吸微弱,渾身冰涼,就像是死了——
蒼甯歎了一口氣,用術法為她烘幹衣裳:“别急,你别怕。”
年年雙手發顫:“大人,我沒有辦法不怕……他不好,我怕他有事。”
“很擔心?”蒼甯随手點上安神香,慢悠悠道:“可是,之前你說過,想要去沒有辟星的地方,難道這不是一個好機會麼?”
年年一愣。
“你原本的願望,難道不是想要自由,想要交到許多朋友?”蒼甯道,“你與辟星陰差陽錯相知以來,你有過想要離開的念頭吧。”
“辟星是我多年的好友,我自然會救起,”蒼甯說,“但你,要不要就趁這一次,抓緊離開?”
雨落如紗,像密密的網。
安神香在雨霧中袅袅升起,使年年不可避免地回憶起辟星唇中的香火氣息。
年年黑睫顫動,胸口的同心鎖鈴铛響動着。
叮鈴。
叮鈴。
“我……我不知道。”她張唇,“可不論走不走,我都希望他可以醒過來。”
“等他醒過來,你還有選擇的機會嗎?他不會将你鎖在身邊,不顧你的意願,留下你嗎?就像這次……你的手腕上留着這麼多痕迹,是你自願的嗎?”
年年抿唇,感到有些冷,瑟縮着。
“神界都知,我雖喜歡看些樂子,卻看不得癡男怨女,互相憎恨。”蒼甯站在殿門前,背對着她:“當你又産生‘是不好……就是……不應該這樣吧’的念頭時,就該停下來,好好想想。”
“大人……我……”
“如今,無非是他比你強大。可若你天生就強于他呢?若你心願已了,有了瑞獸的身份,人們的認同,傲然的能力,你還會選擇他,這才叫命運。”蒼甯道:“你可以選擇留在他身邊,前提永遠是你擁有選擇的餘地。年獸的壽命不長,一分一秒都很珍貴。你确實需要好好想想。”
三百來年的年獸,對于其他名震天下的神獸來說,不過是歲數的零頭。
年獸的壽命,也遠不及神獸。
它們是法力低微的獸。
從前,隻生活在神機庭的柱子上。
當他們下地之時,是最接近死亡的時候。若不被屠殺,便可以僥幸在人間生存。
當年年跌跌撞撞來到人間的時候,遇見辟星,是一件幸事:辟星成為了她的柱子,她得以不被胡亂殺死。
可也不是全然幸事:她太過懵懂單純,庇護于鼎鼎大名的瑞獸名聲下,找不到自己的柱子,隻能攀附着他往前走。
蒼甯問:“你要走嗎?我可以幫你。”
年年抿唇,眼波盈盈:“如何……呢?”
叮鈴。
年年往前走了一步。
蒼甯撥開她心口的長發,指向她的同心鎖:“他給你的同心鎖,鎖着給你的契合之物,認你為主。”她會心一笑:“我有個好玩的法子,不費時費力,許是适合你,叫你看穿迷霧。”
隻見蒼甯眸光一閃,雨水瞬間暫停,從空中倒轉朝上——
年年擡頭,瞬間被赤青色捕捉,恍然中,再沒聽見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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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草長莺飛,春日載陽。
呼雲谷中,年獸為尊,統領數千年。高貴的年獸們正忙着挑選新鮮可口的奴隸,有說有笑,好不熱鬧。
不遠處的幽茶院裡,膚如凝脂的美人長發垂落,緩緩從沉睡中蘇醒。
“大人,您醒了。”仙侍笑眯眯道,“新的奴隸正在院落裡,等着您挑選呢。”
年年揉了揉雙眼,伸着懶腰,姣好的面容透露着養尊處優的單純。
她搖搖頭,緩聲道:“不必,讓他們挑着地方去吧,我這邊不用他們伺候。”
她重新梳妝,身子懶懶的,撫摸着心口,總覺得心中不安。待仙侍離去和院中奴隸訓話後,才晃動着胸口的同心鎖鈴铛,示意底下的人出來。
鈴鈴鈴。
“喂。”
無人應答。
年年趴下去,累絲金步搖晃晃悠悠,撞進一雙金色的眼眸中。
男人傷痕累累,從床下的密室探出半個頭,警惕地盯着窗外的響動。
“你醒了?”
這個男人名喚辟星,是隻亡命獸奴。辟星身中劇毒,生命垂危,年年好心救他,使他得以存活。
所有獸奴都需有拍賣流程,才算合規,辟星顯然屬于不合規者。七日前的夜,他逃竄藏匿在年年屋中,方躲避過捕捉。
這幾日,他都躲在漆黑的地下室中,像一隻可憐的狗,等待好心的主人搖晃鈴铛,帶他出來透透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