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遲遲和時相儒的戀情最終引爆學校論壇。
在論壇置頂飄紅一周後,熱度終于被某違法明星的新聞擋了下去。
雖然讨論度高,但其實熟悉江遲遲和時相儒的那些朋友們,沒一個看好他倆的戀情。
一個單純遲鈍又不懂人情世故的鄰家妹妹、一個平等毒舌所有人的傲嬌怪。
性格迥異的兩人,走得長遠嗎?
顯然,絕大多數人的意見是否定的。
畢業那年,還有不懷好意的人在論壇上發帖,賭江遲遲和時相儒會“畢業即分手”。
最後被江遲遲查到了好事者的ip,時相儒把他臭罵一頓。
那時的年輕人天真氣盛,以為自己能談論“永遠”。
最終,宿舍樓下許諾的“永遠”被膨脹的欲望、自尊、高傲吞噬。
人生永恒不變的定律之一,就是沒有什麼是永恒不變的,意外總會在下一秒到來。
時相儒永遠想不到,他為了忘記江遲遲而上島,最後卻被一個美妙的誤會改變了他的下半生。
在這樣一個濕熱的夜晚,他坐在熟悉的電腦前,面前是穿着吊帶的女孩兒。
他心甘情願地被困在這座燈塔裡,接受自己遲來的審判。
時相儒深吸一口氣,帶着女孩兒的體溫的空氣被他吸入肺裡,像完成一次隐秘的絞纏。
手指落在鍵盤上,線條流暢的胳膊顫抖着,打字。
江遲遲坐在他身後,眼神灼灼地盯着屏幕上閃爍的文字。
“他憑什麼自大到以為自己能掌控一切?狂妄、愚蠢、無能至極!”
“‘回來...求你,回來。’他嗓子像是被人用鞋底碾過,每一聲都顫抖地幾近失語。他趴在她的棺前,滾燙的淚水大顆大顆地落下,在名貴的木料表面留下難以抹去的痕迹,像皮膚上燙傷的疤。”
“忽然,他像是瘋了一樣,直起腰闆,擡手,狠狠地扇在自己臉上,不要命的模樣吓壞了周圍人,卻沒人敢上去攔他。”
“一掌下去,一道血印,他卻根本感受不到痛。他自虐式地扇自己,對着棺木裡平靜睡着的女人,口中癫狂地喃喃自語,‘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我在懲罰自己,你看...你看,我真的在懲罰自己,你醒來好不好,隻要你醒過來,我什麼都願意做!’”
“他甯願刨心掏肺,甯願去地牢裡承受一遍十八般酷刑!隻要能讓她醒過來,即便讓他死,他絕對會毫不猶豫地把匕首捅進自己的心髒。”
“直到一聲驚雷劈中他的腦袋,耳邊響起惡魔的低語。”
“可笑啊,可笑,你所做的這一切是在給誰看呢?她已經死了。你的深情、懊悔都是徒勞無功。即便你再死一萬次,也換不回她的一次回眸。”
“男人呆呆地趴在棺前,唇色發白,臉色盡失,他明明什麼都沒做,卻像是已經死了,靈魂随着逝去的女人一同靜默。”
“與她同死,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結局。”
...
每打下一個字,時相儒手臂的顫抖就更多一分。
男人的胸膛随着呼吸劇烈起伏,比台風天的海面更洶湧澎湃。
他像是完全帶入了自己,趴在棺前的不是他的男主,而是他自己。
棺材裡盛放着他們死去的戀情。
那些被他辜負的、錯過的。
沉默的懊悔、失聲的解釋。
虛僞的驕傲、可悲的自尊。
在這個夜晚,他當着江遲遲的面,逐一忏悔。
每寫下一個“對不起”,他就像脫掉一層僞裝的外衣。
像生生拔掉仙人掌用來自保的刺,用細針戳破河豚氣鼓鼓的肚皮。
脫到最後,他渾身赤裸,站上舞台。
台下是他的讀者、他的觀衆、他的同學、他的敵人。
他們竊竊私語、交頭接耳、對他指指點點、評頭論足。
坐在人群最中央的,是江遲遲。
她沒和任何人搭話,目光沉靜地看着他。
她隻是端莊地坐在那裡,像風平浪靜的潮水。
他轉身,松開遮羞的雙手,在聚光燈下露出傷疤。
腐匮的創面、惡俗的疤痕。
别看我,别看我...惡心。
他抑制不住地顫抖,陳年的傷口邊緣滲出絲絲癢意,隐隐作祟。
他不由自主地想弓起身子,将自己蜷成一隻海螺。
一隻手撫上他的背。
她盤坐在男人身後的床上,細掌貼着他顫抖的蝴蝶骨。
肌肉虬結,那裡似要長出一雙破碎的翅膀。
那雙翅膀無法帶他飛向高處,隻會拖垮他的身體,讓他成為格格不入的異類。
細掌翻過高聳的骨架,逐漸向下。
被肌肉橫梗的腰腹随着呼吸震顫,男人抑制不住地仰頭,薄唇微開,濃眉緊鎖。
她的手指好似節拍器,随着溫柔的撫摸,他一下、一下,順着她的指尖的鼓動大口大口地喘着氣,痛苦而戰栗地禁锢在這片狹小的房間中。
落在他身上的似乎不是手指,而是來自觀衆席的目光。
或諷刺、或譏笑,惡意的眼神漫成潮水,撞上他的後背。
他卻動彈不得,隻能承受。
他的世界已暗無天日,隻有窗外的鷗鳥還在孜孜不倦地喚着已逝去的晚春。
他要淹沒在這舞台上。
他已閉上眼。
...
海浪沒過頭頂時,一雙手擁住他的整片後背。
一瞬間他回憶起那天,他在近海學遊泳,卻不小心撞壞遊泳圈。
鹹濕的海水灌進鼻腔,生理性恐懼的下一秒,也是這樣的一雙手,托住他的身體。
這樣的一雙手臂,長在江遲遲身上,平時她站在那裡,細臂微垂,比白天鵝的頸更柔美纖細。
但也是這樣一雙手,每天在露珠未褪的清晨,将國旗送上高空。
這樣一雙纖細的臂,駕駛巡邏船守護一片海域的甯靜。
幹淨的手指能敲下精密的代碼,亦能沾滿機油,擰緊發動機的螺絲。
她能揮動鍋鏟,也能在暴雨天乘風破浪,義無反顧地撲向海中,救起一個陌生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