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别苑是處園子,不似一般府宅總有個四四方方的有個格式拘束着。這裡的布局錯落有序,各處細節繁複多變。想當初永樂帝遷都燕京時,一并帶來了好些南方的東西,比如烤鴨,再比如園林匠人。這西林别苑便是出自幾位南方匠人之手,前後足足花費了十多年心血方才建造完成。
園子原是長公主與老成郡王蕭霖大婚時的嫁妝,十幾年前便歸入蕭家。蕭霖是行伍之人的,對庭院花鳥向來毫無興趣。如今到了小成郡王蕭廣煜的手裡,憑借他一番頗有水準的玩鬧心思,在原有的基礎上又增添了許多景緻。綠庭的竹林,暢杺台的薔薇圃,更甚者還有汀香水榭中一叢叢渾然天成的青荇異草,走在裡面幽清甯靜,實在是難得一見的妙境。
喬唯自剛進園子便覺得看花了眼。她仰起頭,跟在雍甯身邊四處摸摸逛逛,偶爾看到傾心之處,悄悄地上前兩步細探究竟。
雍甯湊到她身邊,見她恢複生機的紅唇抿成一道弧線,彎彎的似紅月牙兒般挂在臉上,不禁也随之心生歡喜:“姑娘覺得這園子可好?”
喬唯不動聲色的瞥了他一眼:“很好。”
雍甯見此刻喬唯心情不錯,氣氛又正好,想到方才公子對自己的一番耳語,終于忍不住問道:“喬姑娘,你究竟為什麼一定要進園子?”
喬唯眨巴着眼睛,雙唇幾乎抿成一道線。她之所以依舊保持沉默,并非是故意咬牙不說,而是實在不知該說什麼好。若以她的真實目的而論,不過是想跟在雍長璎的身邊,幫他避過宿命裡墜馬的那一劫。可是這話該如何告知于旁人呢?若是照實說了,恐怕會被人直接當成瘋子打出去吧;可若是不照實說,她又一時間想不出更合理的托辭,倒不如索性裝啞巴。反正這園子進都進來了,喬唯在心中有她的籌謀,隻奔着目的去便是了,旁的日後再說吧。
喬唯搖了搖頭,岔開話題問道:“公子呢?”
“公子讓我照看你,他親自去打理運來的東西,順便盯着人将箱中即将入庫的東西一筆一筆寫全。莫讓他們鑽了空子,糊裡糊塗的被盜去些什麼。”雍甯說到這裡,極有興緻的補充了一句:“公子就是這樣,凡事總喜歡親力親為,是個極仔細謹慎的人。”
喬唯見雍甯開了話匣子,很樂意與他繼續攀談。想了想,又順着話茬接着問道:“他平日裡待你們如何?我看他似乎很兇的樣子,方才還朝你掄鞭子。”
雍甯咧了咧嘴,笑容有些赧然:“公子隻是發起脾氣來看着吓人,但其實不過是白出力氣,從來不會真的疼在誰身上。”
聽到這話,喬唯的心裡總算是寬慰了一些,但仍覺得雍甯口中的那位公子與自己心目中的璎哥兒差異甚大,不可能是同一人。璎哥兒那麼溫柔,脾氣又是全天下頂頂好的。當初在雍府那麼長的日子裡,即便被人明目張膽的作踐、欺負,喬唯也從未見他真正惱怒過。
思及至此,喬唯不禁在心裡悲哀的想:璎哥兒大概是真的沒了。這世上雖然還有雍長璎,可那卻不是她的璎哥兒。
喬唯扁了扁嘴,鼻子登時有些發酸。
雍甯見喬唯的臉色黯淡下來,以為是自己話沒說好,惹得喬唯心生憂慮。于是無聲的歎了口氣:“公子在府中的日子不容易,我倒是甯願挨他幾鞭,也省的他同自己怄氣。”
“不容易?為何?”
雍甯皺了皺眉心,不大願意再往下言說:“你且知道這些便罷了,旁的與你多說無益。”
喬唯不再多問,隻跟着雍甯的腳步一道向前走去。誰知行至道路盡頭,剛一轉彎,恰好見雍長璎正站在前方負手而立。他下意識的側身回眸,目光全然落在喬唯身上。喬唯不知怎的突然覺得心裡發慌,根本堅持不住這般淩厲的目光在自己身上一個勁兒的刮來刮去。她忍不住垂下眼眸,不敢再多看他一眼。
“你。”雍長璎望着喬唯,聲音冷的令人心尖兒發顫:“進去以後不許說話,就當自己是啞巴,不許讓旁人得知你是女子。”
喬唯“嗯”了一聲,不聲不響跟在雍長璎身後。
咫尺間的距離,陌生的氣息令喬唯再次确定眼前這位絕不是她的璎哥兒。隻要雍長璎不瘋不傻,便永遠不可能與從前那個璎哥兒有任何關聯。而喬唯此行的目的不就為了讓他永遠清楚的活着嗎?
這可真夠矛盾的。
喬唯這廂正悲戚戚的想着,眼角的餘光裡突然飄過一個人影。那人影從雍長璎的身後竄過。腳步輕快,經過時激起了一陣涼風,輕輕地拂過雍長璎的後脖頸。雍長璎正準備回頭張望,卻感覺肩膀忽然一沉,随即見一支又瘦又白且骨節分明的手正搭在自己肩頭。
這麼細嫩的手,旁人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個姑娘。雍長璎挑着嘴角,下意識的将頭轉向右側,正見蕭廣煜迎上前沖着他傻笑,一副嬉皮賴臉的樣子着實有些欠打。
蕭廣煜的相貌随父親蕭霖多些,生的一副劍眉星目,英氣逼人,嘴唇又是書上說的那種極好看的菱唇。若說男子生的好看些也就罷了,雍長璎也是好看的,可此刻站在他身邊卻獨獨少了幾分貴氣,也不似他那般張揚不羁、率性潇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