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程猶豫了一下，也向醫生告别。
“溫先生，誠如甄女士所說，時生是個和所有孩子一樣聰明的孩子，但據我觀察，對您來說，時生有着您暫時想象不到的特别之處。”醫生笑着送溫程出診室。
溫程愣了一下：“什麼叫暫時？”
“這不是該由我告訴您的事，而是該由他。”醫生溫和地笑着看向突然側頭瞪着他的時生。
“他？時生？”溫程疑惑地偏頭看向時生，從這個角度他看不到時生的眼神。
“我想，不管那些奇怪的感受是不是您多慮，時生将來都會親自給出您想知道的答案，所以您不必過于困擾，順其自然地生活和等待就好。”
“我不太懂您的意思。”溫程疑惑地看向醫生，“您的意思是他果然有事瞞着我，但他以後才會告訴我？”
“是這樣沒錯。”
“這不會影響我的生活？”
“您的生活已經被影響了，”醫生說：“從您第一次接他回家的那天起就注定了今天這個局面。”
“這種事也能注定？”溫程驚訝地說，“這很荒謬。”
“對有心人來講這可不是荒謬，這是勢在必得。”醫生意味不明地看着時生。
溫程沒懂。
“您不必在意這件事，您隻需要想清楚，”醫生笑着看向溫程，“和這個孩子相處，您覺得困擾嗎？”
“我……”溫程皺着眉說，“我不讨厭他，但這兩三天和他相處的确讓我困擾，因為我讨厭生活被打擾。而現在我很忐忑，不知道我和他以後的生活會是怎樣，卻沒再有被打擾的感覺。我不懂這種改變是為什麼，像是突然之間的改變，又像是我本就會接受的改變，這種感覺來得莫名其妙。”
“生命中多了一個人出現，心境有變化是正常現象。”
“這個我明白，但是，”溫程疑惑，“是生命中，不是生活中嗎？我隻和他生活一年左右，說他是我‘生命中’多出的一個人，意義有點太重了吧？”
“重嗎？”醫生笑着看着時生，“我看他可是打算在您的生命中刻下抹不去的烙印呢。”
時生猛地擡起頭。
“時生？！”溫程吓了一跳，這下看見了時生冰冷憤怒的眼神，吓得忙捂住時生的眼睛，“怎麼了？不要這樣看醫生。”
時生一動不動地僵持着，身體憤怒地緊繃着。
溫程吓得抱緊時生又揉又哄。
醫生微笑地看着時生。
溫程不認同地對醫生說：“他怎麼會有這種打算？他不是個愛折騰人的孩子啊。”
“您以後就知道了。”醫生頗有興緻地笑笑，“不過，您不再覺得困擾，就說明您做的選擇足以讓您安穩踏實，這就夠了。”
溫程笑笑：“的确如此。”
“至于那些奇怪的感覺和疑問，就留到時生長大後為您解答吧。”
“解答不解答的，無所謂了，反正隻養他一年而已，長大後他怎麼可能還記得隻和他相處過一年的人呢？”溫程抓抓時生的腦袋，“我隻希望他能記得所有他覺得快樂的事就好了，至于那些疑問和奇怪的感覺，對我來說沒那麼重要，說不定過兩天我就會忘記了。”
“您要是這樣想，我就可以放心地讓您離開了。”醫生笑着說，“以後就算他做出什麼讓您難以置信的事，您也不用過于驚訝，也不用再帶他去做心理咨詢，因為他不需要咨詢，隻需要您在身邊陪伴。”
“是嗎？果然是缺乏關愛？”溫程揉了揉時生的後背。
“這麼理解也無可厚非。”醫生低了一下頭笑了笑，擡起頭問，“現在您能放心地和他生活了嗎？”
溫程愣了一下，看着醫生：“所以您看出我緊張了？”
醫生笑道：“不難看出，您為很多疑點感到不安。”
“是，不過多虧您和我說了這些，我感覺好多了。”溫程了然地笑了，“謝謝您。”
“舉手之勞，您客氣了。慢走。”醫生笑着準備關上門。
“對了，”溫程叫住醫生，看了眼醫生胸前的名牌，忙問：“白翊醫生，剛才情急忘了說，前幾天我托朋友鄭鈞給時生媽媽加号預約的那次咨詢也是您的吧？我記得當時的醫生名字也是白翊。”
“沒錯，是我。”白翊停下關門的動作。
“當時我忘了提前取消預約，讓您白等，實在抱歉。”溫程抱歉地說。
“原來如此，不過預約取消得還算及時，所以我并沒等太久，您不必在意。”白翊溫和清柔地笑笑。
“那就好。”溫程松了口氣，感激地對白翊說，“今天的事和上次的事都謝謝您了。”
“您客氣了。”白翊笑笑。
“那麼我們就先走了。”溫程和白翊道别。
“好，慢走。”白翊笑着點點頭，對依然瞪着他的時生眨了眨眼，心情頗好地關上了門。
快步離開醫院，溫程拿出手機查到附近有一條餐飲街，于是向餐飲街走去。
溫程抓了抓時生的腦袋，把時生輕輕按回肩頭，邊走邊說：“能告訴我剛剛為什麼生氣嗎？你剛剛瞪白翊醫生的時候，比瞪上午那位奶奶還要兇，為什麼發這麼大的火呢？”
時生趴在溫程肩膀上，身體依然緊繃着。
“因為醫生說的那句話？”溫程輕輕揉着時生的後背，“你放心，我不會在意，就算你愛鬧騰我也認了，何況我并不覺得你是個愛鬧騰的孩子。”
“我既然說了想帶你走，就不會中途丢下你，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會。這是我慎重思考後做出的決定，我不會反悔。”
時生緊緊抓着溫程的衣領，偏頭枕着溫程的肩膀，聽着耳邊溫和帶着哄的聲音，看着眼前線條優美的頸部和因說話而微微顫動的喉結，眼中恢複了平常的神色。
“所以，”溫程用小指輕輕勾住時生的小指，“既然我們選擇了彼此，那麼今後一年左右的時間裡，你就不要擔心我會讨厭你，也不要擔心我會松開你，毫無顧忌地和我在一起生活吧，好嗎？”
時生的身體放松了下來。
“這就對了。”感受到時生的放松，溫程安撫地抱緊時生，“就算醫生說的是真的，就算你真想把你存在過的痕迹刻進我的生命裡，我也随時歡迎。”
“随時歡迎？”時生問。
“當然，”聽到時生的聲音，溫程高興地笑着用拇指貼上時生的拇指，“這是我給你的承諾，也是我們的約定。”
時生看着溫程喉結旁做出約定手勢的兩隻手，嘴角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很快又恢複了面無表情。
“所以别生氣了，好嗎？這個問題就算過了，我們得放松心情去吃飯了。”溫程就着勾着時生手的姿勢蹭了蹭時生的臉，走進餐飲街，“想吃什麼？”
溫程松開時生的手，又被時生抓住，索性就由着時生抓。
“這兩天給你吃得太油膩，要不這會兒吃點清淡的？”
“現在想想，早上似乎不該給你吃炖雞，早飯吃了午飯吃的東西，好像也不利于健康。”
溫程絮絮叨叨地在餐飲街轉了兩圈，直到把自己都說煩了的時候，站在了一家營養素食館面前：“要不吃菜吧！”
溫程走進素食館，在點餐台點了些爽口的野菜，還有兩份營養套餐。
“這就很營養了。”溫程滿意地帶着時生坐在角落靠窗的座位，等着叫号取餐。
這條街很火爆，盡管才剛到飯點，窗外的人就已經熙熙攘攘擠成一片了，看得溫程一陣頭皮發麻，他不得不換到了不靠窗的位置，但擡眼還是能看到。
等了10分鐘左右，6号窗口叫到了他們的号，溫程去取餐，一手抱着時生，一手拿餐盤，一次性拿不完，隻能分兩趟，結果第一趟回去的時候發現不靠窗的那個座位被人占了，别的位置也坐了人，他隻能又回到角落那個靠窗的座位，放下餐，然後去拿了第二趟。
溫程放下第二趟餐，面沖牆坐着，想讓時生坐在沙發凳上，但時生抓着他的衣領不松手。
“我都決定和你生活了，為什麼還是不肯自己坐呢？”溫程抓抓時生的頭發，“你得像前兩天一樣自己坐着吃飯。”
“松手，時生，為什麼不願自己坐呢？”溫程撓撓時生的手背，突然想到一個嚴肅的問題，“你不會要一直抱着我吧？”
時生不松手，溫程進而想到更為嚴肅的問題：“那我明天上班怎麼辦？”
“抱着你去？還是把你留在家？請個保姆？報個托管班？”溫程愣住了，這個問題他還從沒想過。
“我餓了。”時生看着溫程。
“啊，好，我們吃飯。”溫程顧不上再想，夾了一筷子爽口的野菜放進時生嘴裡：“中午飯都沒顧上吃，餓壞了吧。”
時生吃得很快。
溫程皺眉：“細嚼慢咽。是不是又忘了我說的話？”
溫程夾了一筷子米飯喂給時生：“知道你餓，但是本來中午就沒吃，現在吃太快會更加重胃的負擔，會胃疼。”
時生放慢咀嚼的速度。
窗外時不時有人投來各種意味的目光，溫程有些招架不住，隻能盡量不看窗外，很不自在地一邊喂時生，一邊吃着，但依然無法消除被人觀摩的感覺，吃着吃着還總能聽見除周圍人正常交談以外的壓抑着的驚呼聲和說話聲，偶爾還能聽見兩句“是爸爸吧”、“怎麼可能，還那麼年輕”之類的。
溫程忍不住轉頭，看到窗外正趴着三個小姑娘，分别拿着手機一個勁兒地對着他和時生拍，他立時吓了一跳，喂到時生嘴邊的菜沒夾穩直接掉了，時生愣了一下，微微仰頭看着他，窗外的女生頓時發出尖叫，溫程一時感覺頭都快炸了。
餐廳裡的人被尖叫聲吸引，也陸續往溫程這邊看，看到這場面，眼神裡有着各種各樣的意味，好在看了一會兒就又都轉回頭各吃各的了，不過還是有人自以為隐蔽地投來目光。
溫程郁悶了，這是怎麼回事？
“哎，”坐在溫程前桌的一個酷酷的女孩兒回過頭來拍了溫程一下，“這孩子多大了？”
“5歲，怎麼了？”溫程側了側身看向女孩兒，感覺這些人不知為何都有點莫名其妙。
“真有氣場。”女孩兒說。
“什麼意思……”溫程沒反應過來女孩兒這話是什麼意思。
形容一個5歲大的孩子有氣場，這形容過頭了吧……
“‘别人不能碰、不能摸’，我從他的氣場裡解讀出了這個意思。”女孩兒喝了口杯子裡的蔬菜汁，笑眯眯地說。
蔬菜汁很有營養，溫程心想自己應該給時生也買一杯。
“不好意思，請等一下。”溫程說着，起身去點餐台買了杯蔬菜汁給時生，然後回來坐下：“好了。”
窗外又開始尖叫。
“哇，我服了。”女孩兒舉着蔬菜汁愣愣地看着溫程。
“我也服了。”溫程捂着靠窗一邊的耳朵。
“我服的是你！”女孩兒說，“你是奶爸啊？”
“我不奶，也不是他爸。”溫程揉了揉額角。
“噗——”女孩兒忍不住笑噴了，“神經病。”
看見時生喝了一口蔬菜汁，溫程滿意地繼續給時生喂飯：“你剛剛說什麼不能碰、不能摸？”
“你啊。”女孩兒笑眯眯地說。
“……”溫程感覺這天兒沒法聊了，自己還是跟程露、陳笑那種性格的姑娘能聊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