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鄭鈞也沒趕你吃，他隻是想趕你出他家門。”

“所以大概率是以前有人趕你吃。”

“是誰？”

“你爸？”

“你媽？”

“那些……你爸帶回來的……阿姨？”

時生依然埋頭吃飯。

溫程歎了口氣：“不管以前是誰趕你吃，以後都不會有人趕你了，至少現在不會。你可以慢慢吃完這頓飯，一會兒的午飯你也可以慢慢吃。”

“慢點，食物要好好咀嚼才能對身體有幫助啊。”

“你要是慢點吃，中午我就給你做紅燒排骨，好不好？”

溫程對自己十分無語，剛剛還說着不管了，現在又事兒起來了。

但溫程看到時生夾菜的手明顯頓了一下，然後才繼續夾菜，吃的時候也放慢了速度，溫程觀察了一會兒，時生真的嚼了至少三秒才咽。

溫程有些吃驚地盯着時生看着，然後高興地不自覺笑了出來：“紅燒排骨？你想吃紅燒排骨？”

“哈哈哈，早說嘛。”

溫程笑着伸手在時生臉頰上蹭了一下。

“我給你做。”

時生又擡起了頭，看着溫程。

溫程趕緊收回手：“好好好，不碰你了。抱歉、抱歉！”

溫程又費了半天勁，才讓時生又低下了頭吃飯，等到吃完了飯，溫程感覺自己像是走了一遍鋼絲一樣，又緊張又心累，不過他還是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至少他好像有點摸到了時生的脾氣，這對他來說是很鼓舞人心的事。

溫程不喜歡浪費食物，所以昨晚的飯并沒有做太多，隻估摸着做了差不多兩人份的，雞也隻炖了半隻。昨晚溫程隻是簡單吃了點，今天還夠兩人吃，并且沒有剩下浪費，都吃光了。

收拾完餐桌和廚房，溫程讓時生坐回了床上，從冰箱裡拿出了昨天凍的一瓶冰水，用毛巾包着給時生的腿冰敷。

時生還太小，溫程怕太冰時生受不住；而且腿沒有腫得很厲害，不用一直敷上去冰。

于是，溫程坐在地毯上，幫時生冰一下，拿開，冰一下，拿開……這麼一下下地冰了20分鐘，然後上了藥，讓時生靜靜地坐着等藥幹。

“時生，”溫程想了想，坐在地上，趴在時生腿邊的床上，歪頭看着時生：“你有想跟我聊的事嗎？”

“比如你爸爸媽媽的事，比如你離開了家的事。”

“你現在心裡在想什麼呢？”

“有沒有覺得難過？”

“爸爸媽媽不在了，你心裡是什麼感受呢？”

“你到底在想什麼？”

“唉，”溫程歎了口氣：“我可真擔心你的心理健康啊……”

“啊——”溫程就着趴着的姿勢伸了個懶腰，然後起身把挂在電視櫃上方牆上的電視打開了，調到了播放動畫片的台，把遙控器放在了時生手邊。

“你先看會兒電視吧。”

“遙控器會用吧？這兩個鍵是調台的，這個是往前調，這個是往後調；這兩個鍵是調音量的，這個是調大聲音，這個是調小聲音。”

“明白了嗎？”

“應該明白了吧？”

“你看吧，我要工作了。”

溫程走到餐桌旁的工作台坐下，在手機上定了個11點的鬧鐘，然後打開筆記本電腦，查看郵件。

鄭鈞昨天晚上給他發來一封工作郵件，他點開了，按照郵件裡規定的要求和附件中的樣本開始工作。

這是個很大很複雜的項目，連着工作了兩個小時，鬧鈴響的時候，溫程才把自己要負責的部分完成不到五分之一。他伸了個懶腰，活動了一下筋骨，轉過頭看時生。

時生正盯着陽台的窗外看。

“怎麼了？不想看電視，想出去？”

時生看得很專注。

“看什麼呢？窗外有什麼？”

溫程往外看了看，外面隻有對面的居民樓，沒什麼特别的。

溫程走過去，順着時生的視線往外看，看到了坐在工作台時看不到的角度，他微微張了張嘴。

依然是居民樓，但某一戶的窗戶不顧12月的寒風大開着，窗台上坐着個人，腿搭在窗外，正低頭向下看。

溫程大腦空白了兩秒，轉過頭看着時生的眼睛，時生正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個人看。溫程回過頭，那個人動了一下，溫程立時清醒了，“哎”地一聲喊了出來。

他趕緊拿手機報警，号還沒撥出去，那個人身子向前一探，頭沖下墜了下去。

他驚得立馬扔了手機，顧不上報警，撲過去捂住了時生的眼睛。

“閉眼！閉眼！”溫程喊得都快破了音：“閉眼！時生！”

時生握住了他的手。

“别看……”溫程顫抖地用手捂住時生的眼睛，心髒跳得飛快，渾身的神經和肌肉都緊繃了起來，頭附近的神經疼得厲害，呼吸都變得不均勻。

這是他第一次親眼見到有人自殺，連薔自殺的場面他沒看到，連遺體都沒看到，所以當時他受到的沖擊并不大，隻是為連薔自殺而怅然、難過和憤怒。

但現在，他親眼看到了有人自殺的全過程，過程很簡單，隻是跳、下墜和砸到地面上，卻看得他心驚，把他沖擊得一直回不過神。

狠狠喘了幾口氣，溫程松開手往陽台走去，走了兩步，他迅速返回來抱起了時生。時生也目睹了那一幕，并且比他看的時間還要長，誰知道時生在此之前還看到什麼？這一幕肯定對時生也造成了沖擊，更何況時生前不久才剛經曆了父親的死，昨天還目睹了母親的自殺，他不能把時生一個人放下承受這些。

“時生别怕……”溫程輕拍着時生的背，抱着時生到陽台，把時生的頭按在自己肩膀上，不讓時生看窗外，他自己深吸了一口氣，從窗戶往下看出去。

底下已經聚集了不少的人，溫程看不清跳樓的那個人現在是什麼狀況，但從7樓跳下去，生還的希望肯定渺茫。

溫程默默地看了一會兒，抱着時生回到卧室，坐在床上。

他看了眼手機撥号鍵上的110，把号碼删了，返回了桌面，按了熄屏。底下肯定已經有人報警了，也肯定已經有人打了120，他不用報了，他得安慰時生。

他輕輕從上往下安撫地撫着時生的背，盡量平複着心情和呼吸。他不知道時生有沒有意識到一個人坐在窗台上，從樓上跳下去是什麼性質的行為，但從他自己的反應來看，時生多少也能感覺到那是性質十分嚴重的行為。

他有點後悔自己剛才不冷靜的反應，如果自己能做出冷靜的表現，是不是對時生潛意識造成的影響也就能小很多？

他不自覺摟緊了時生，壓制着語氣裡不斷想要冒出頭的急切和擔憂，盡量平靜地對時生說：“時生，剛剛你看到的那個人，他做的事是不安全的，我們不能做。”

“人不能在沒有安全措施的情況下去高的地方，不能坐在高處的窗戶上，更不能從高處往下跳，這些是很危險的事，不僅會傷害到自己，也會傷害到下面的人，明白嗎？”

“你想想，昨天你在浴室摔了一跤，疼不疼？很疼，我都吓壞了，擔心壞了。如果從高處摔下來，會更疼，有的傷可能會好不了，甚至會因為傷得太重而失去生命。生命隻有一次，失去了就不再回來了，隻會讓關心你的人會更擔心，所以你絕對不能做這些事，絕對不要做危險的事，明白嗎？”

“如果看到有人這樣做，我們要報警，找警察叔叔來幫忙阻止他，還要打120急救電話，因為，如果他跳下去或者掉下去，一定會受傷，他需要醫生為他治療。”

“剛才，那個人已經跳下去了，我去陽台看過了，他身邊的人已經為他報了警，打了急救電話，接下來我們不管怎樣傷心難過，都沒有能幫助他的了，隻能為他祈福，希望他沒有失去生命，沒有受到嚴重的傷，希望他在得到醫生的治療後能夠康複，康複後能夠更加珍惜生命，好好生活。”

“現在，我們也要更加珍惜生命，繼續過好我們的生活，保護好自己的生命，不做危險的事，知道嗎？”

“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你害怕的話就害怕一會兒，難過的話就難過一會兒，如果你累了就歇一會兒，不管你現在怎樣我都會陪着你，但是等你害怕完了，難過完了，休息完了，一定還要快快樂樂地生活，好不好？”

溫程輕輕地在時生耳邊說着，自己的心情已經漸漸平複，但他還是不知道時生的心情到底怎樣了。

時生依舊還是沒有表情地被他抱着坐在他腿上，趴在他肩膀上，眼裡也沒有什麼神情，溫程緊張壞了，他真的不知道除了這樣安慰和陪着時生以外，自己還能做些什麼，隻能祈禱明天快點到來，好讓時生去看心理醫生，讓醫生幫幫他。

他就這樣抱着時生坐了很長時間，直到對面樓玻璃上反射的陽光有些刺眼了，他才動了動，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快12點了。

他低頭看了一眼時生：“好點了嗎，時生？”

時生的樣子和之前一樣，沒有動作。

“已經快12點了，我得做飯了，你不是想吃紅燒排骨嗎？”

“我去做飯，你自己待一會兒，好嗎？”

溫程輕輕拍了拍時生的背，把時生放在床上靠着坐好，摸了摸時生的頭，起身去了廚房。

早上吃完早飯收拾的時候，溫程就把排骨從冰箱拿了出來化冰，這會兒已經化好了。為了給時生補補營養，他拿了幾塊出來炖湯，剩下的做紅燒排骨，同時蒸飯、洗菜、炒菜。

排骨炖好的時候，飯菜和紅燒排骨也都相繼熟了，溫程分别将它們盛好，正要出去端上餐桌，卻看見時生站在廚房門口看着自己。

溫程有些驚訝：“你……你什麼時候過來的？你動作這麼安靜，我都沒注意……”

“腿不疼嗎？怎麼不去床上待着？”

“是不是害怕了？不要怕，那沒什麼可怕的，而且這裡不會再有那種事發生了。我一會兒把陽台上的窗簾拉上，你就看不見外面了，好不好？”

“現在洗手準備吃飯吧，答應你的紅燒排骨做好了。”

時生又盯着溫程看了會兒，轉身去了衛生間，洗了手擦幹淨出來，坐在了餐桌旁，一系列動作都很安靜，溫程忍不住疑惑，這是怎麼養成的習慣？

溫程把盛好的飯、菜、紅燒排骨和排骨湯都端上了餐桌，又去陽台把窗簾拉上了。拉窗簾的時候他往樓下看了一眼，聚集的人已經散開了，跳樓的那個人似乎也已經被救護車拉走了，隻有幾位警察在附近。

溫程拉上了窗簾，走到餐桌旁，坐在時生對面吃飯。

“時生，為了補充營養，你至少要喝半碗排骨湯才行。至于紅燒排骨，你想吃多少都可以，所有的紅燒排骨都是你的。要慢點吃，細嚼慢咽。”

溫程把盛着紅燒排骨的盤子放到時生手邊，給時生碗裡夾了一塊，又把排骨湯推到時生另一隻手邊。

時生很安靜地吃着飯和菜，喝完了一碗湯，吃完了一碗飯，又吃了很多塊紅燒排骨，最後湯足飯飽地放下筷子不動了。

“飽了？”溫程也差不多吃完了，“我感覺你應該是吃撐了，我看你吃的比早上要多很多啊。”

“你靜靜地坐一會兒，我去洗碗，你要是能稍微走走路，一會兒我們出去買點健胃消食片，順便運動運動，你可不能積食啊。”

溫程洗了碗，收拾了廚房，給時生穿好了衣服、褲子和鞋，抱着時生去小區裡的藥店買兒童健胃消食片和紅黴素軟膏。

去的時候，為了不再影響到時生，他避開了那人跳樓的那條路，繞到了一條比較僻靜的繞着外牆走的路，以防路上遇見談論跳樓事件的人。

原路返回的時候，溫程放下時生，牽着時生的手讓時生自己走着消食，因為擔心時生腿疼，他把速度放得很慢，走幾步就歇一會兒，幾分鐘的路程走了二十分鐘才到家。

到了家，溫程給時生喂了消食片，然後給時生冰敷、上藥，收拾完以後已經下午1點快20了，時生的親戚下午3點到時生家，在此之前，溫程和時生還可以睡會兒午覺，兩點半再出發去時生家。

“睡會兒吧，睡午覺對身體好。”溫程給時生蓋好被子，輕輕拍了拍。

“睡20分鐘，下午我們去你家，和你的其他親人彙合，以後你就要和他們一起生活了，他們會代替你的爸爸媽媽陪伴你。”溫程在時生臉上輕輕刮了刮，時生握住了溫程的手。

溫程無奈地笑了：“我都不知道你到底是讨厭我碰你，還是喜歡我碰你了。昨天醫生說的話不會是真的吧？你真的喜歡我嗎？”

時生面無表情地看着溫程。

溫程沒忍住又笑了：“我就知道不可能。”

“睡吧，如果你醒得比我早，可以叫醒我，也可以去冰箱裡找酸奶喝，就是今天早上蔬果沙拉裡放的那種酸奶，和消食片一樣，也是助消化的。我放在冰箱上門的最下層了，你夠得到，但是不要忘了先放一會兒散散涼氣再喝，不然會肚子疼，也不要忘了關緊冰箱的門。”

“睡吧。”

溫程用另一隻手夠着手機定了個20分鐘後響的鬧鐘，然後就着被時生握着手的姿勢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