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來吧。”
芙昭先回内宅換上常服,着人領着趙文成去前廳稍坐。
趙文成踏進侯府的大門,攥着衣角的指尖已然發白。引路小厮在前頭不緊不慢地走,他卻覺得侯府的回廊長得沒有盡頭。
好不容易到了前廳,他也喝不下什麼茶,一味的坐立不安,幸好芙昭來的也快。
"侯爺。"趙文成行禮。
芙昭擺手讓他坐,直接開門見山:“你爹把荃娘趕出門的時候你不出現,她高中當官的時候也看不到你人影,如今她再次落難,你倒是巴巴地來求我,趙文成,我看不明白。”
他這人設不統一,明哲保身沒堅持,也不像趙舉人一樣上趕着沾光。
趙文成死死地攥着拳頭,緩了半晌才道:“母親病死後,我便久住書院一心讀書,幾年才回一次家。”
“你是說,你不知道荃娘被掃地出門的事情?”
趙文成眼眶泛紅:“我知道。”
芙昭心裡升騰起一絲怒氣:“那你今天來這裡裝什麼好人?”
“我知道的太晚了。”趙文成強忍着不落淚,"等得知此事時,阿姐已經高中榜眼,入了翰林院,我還有什麼臉面再去找她呢?"
芙昭靜靜地看着他,仿佛在辨别他的話是真是假。
趙文成心裡憋屈太久,沒等芙昭再問,繼續道:“自那以後,我便不敢整日悶在書院,每逢月假,都會來京城打聽……”
所以就恰巧眼睜睜地看見,隐鱗衛氣勢洶洶地封了趙府。
趙文成如遭雷劈,好在他早就打聽到如今的昭甯候就是當初的昭記東家,趙荃娘能活命,能當女官,全虧了這位救命恩人。
他沒有旁的法子,隻能找上門來。
“侯爺,我不是來求阿姐原諒的。”趙文成緩緩跪下,"隻求您告訴我,我做什麼能幫到她?"
芙昭搖頭:“我信不過你。”
趙文成沉痛地垂下頭,是啊,雖然趙府被封,但趙荃娘畢竟沒有下獄,誰能确保前來求告不是他表演的雪中送炭?
芙昭端起茶盅:“但告訴你也無妨。”
趙文成猛擡頭,就聽芙昭緩聲道:“荃娘被禦史彈劾,說她賣了五個九品文吏的官,受賄千兩。”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芙昭拿杯蓋撇着茶湯:“我猜又是你的好父親。”
趙文成聽見自己喉間發出一聲短促的氣音,像是被人當胸踹了一腳。
他剛想否認,但父親的臉赫然出現在他眼前,還帶着凜冽的回憶,齊齊闖入他的腦海。
那是他十歲的生辰夜,父親用戒尺抽打偷讀《水經注》的阿姐:"女子通文便是禍根!"
但他又親眼見過,阿姐高中後,父親與友人侃侃而談自己對阿姐那從未有過的諄諄教誨。
趙文成張口嗫喏,也說不出話,像一條缺水的魚。
許久後,他委頓在地,不得不承認,他那個常常正義凜然的舉子爹,是個道貌岸然的真小人。
趙文成起身,對芙昭長揖為禮:“多謝侯爺,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芙昭不被允許插手調查,她也清楚,若是自己執意介入,恐怕會對趙荃娘更不利。
她如今隻是個閑散侯爵,沒有實在的權柄,隻能瞎着急。被朝廷拿錢養着當個富貴閑人當然輕松自在,但一遇到事,就還是捉襟見肘。
得想想,得再想想。
時近傍晚,芙昭喝完湯,在夕陽裡散步。
綿風給她披上披風:“這兩天有些降溫,當心受風。”
芙昭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什麼點兒了?”
“過戌時了。”
芙昭看了眼西邊的鹹蛋黃,輕聲歎:“按道理,他應該要來見見我的。”
話音剛落,月洞門前就出現了那抹玄色金織飛魚服的身影。
綿風乖順地退了下去。
華九思走過來,握住她的手:“有些涼。”
“焦心得很。”芙昭皺眉道,"荃娘身子骨不好,這次事件對她打擊太大,我擔心她熬不住。"
華九思寬慰:“基本查清了,是牙行的人與趙材聯手做局斂财,下午有個年輕人擊鼓鳴冤,自稱是趙郎中的幼弟,帶着趙材與牙行的往來書信,力證趙郎中不知情。”
趙材就是趙舉人的名字。
芙昭也把趙文成的事與華九思講了,她眉峰輕揚:“沒想到趙文成能做到這種地步。”
以子告父,即使他将來順利步入官場,也是極大的污點。
不過芙昭也替趙荃娘開心,所幸她的骨肉至親,不都是要把她拆骨剃肉吃掉的主兒。
“事情很簡單,折子已經遞進宮裡了,若無意外,明日趙府就能解封,你也可以進去看看。”
芙昭點頭,她邊走邊問:“都察院以前是這個風格嗎?”
華九思頓足:“你是懷疑……”
芙昭微微颔首:“五個九品文吏而已,值得左都禦史親自在陛下面前上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