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磚巷底第三戶,白牆剝落處露出半枚鱗紋。
門環叩響的瞬間,内裡傳來機括輕顫的聲音。
開門的灰衣老仆看到是華九思,便側過身子讓開了路。
這是一處很普通的民宅,四四方方的格局。
華九思帶芙昭走進西廂房,踩了一塊地磚,便有暗道打開。
“裡面會有些髒。”
芙昭點點頭,扶着華九思的胳膊,一步一步踏入地窖。
混在血腥氣裡的鐵鏽味彌漫了所有感官。
她擡眼看去,刑架上垂落的鐵鍊仍在晃蕩,地面水漬倒映着半張血糊糊的臉。
芙昭訝異地看向華九思,他這分明是把整座诏獄的刑具,都藏進了這座暗宅裡。
不多不說,還有些熟悉呢。
芙昭坐到椅子上,瞄了眼經曆過酷刑已經暈過去的人犯,“啧啧”了兩聲:“這麼看,當初你對我的确是手下留情了。”
華九思的臉色有點不好看。
那次親自監督對芙昭用刑,是他長久以來的噩夢。
“您在诏獄走了一趟,可是有許多人遭了殃呢。”一把清亮的少年音響起,少年隐鱗衛端着茶盤走上前,給芙昭和華九思上了茶。
芙昭吐了下舌頭,道了聲抱歉。
華九思舍不得說芙昭,順勢遷怒:“就你話多。”
芙昭拉住他,笑着對少年道:“我認得你,上次就是你給我行的刑,瞧着吓人,但根本不疼。”
怎麼可能不疼?不過是不想讓華九思再添愁緒。
少年立刻拱手:“問昭甯侯安,小的是隐鱗衛千戶,您叫小的魚補就行。”
這倒是個稀奇的名字。
華九思呷了一口茶,惜字如金:“多說點。”他知道芙昭喜歡聽。
“好嘞。”魚補繪聲繪色地講起了自己如何在一衆好手裡脫穎而出,勇奪千戶之職,成為指揮使的左膀右臂的精彩故事!
芙昭是個很稱職的聽衆,她不時地問幾句,勾得魚補滔滔不絕,把自己的老底兒全部掀了出去。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魚補也是在亂世裡親友死絕,因着自己機靈,才能在華九思旗下混口飯吃。
“真不容易。”芙昭歎了口氣。
華九思見她情緒變得低落,便對魚補道:“下去吧。”
魚補乖乖離開審訊室,一出門,就被十幾名隐鱗衛團團圍住:“昭甯侯性子如何?配得上大人嗎?”
他們都是共過生死的袍澤,說話也沒個顧忌。
魚補悄悄說:“我覺得大人得再努努力,小心配不上昭甯侯。”
隐鱗衛一片嘩然,對大昌第一女侯爺的好奇心直接拉滿。
審訊室内,芙昭自然也聽到一點動靜,她好奇地問:“他們在說什麼?”
華九思笑道:“一幫鬧哄哄的小崽子,别理他們。”
芙昭捂嘴笑:“你自己也才二十歲出頭,怎麼一副老氣橫秋的模樣。”
華九思親昵地揉了揉她的腦袋:“一會兒别怕。”
他将案幾周圍的燈都熄了,芙昭瞬間陷入了黑暗裡。
他朝芙昭笑了笑,轉身,臉色瞬間變得冷峻,雙眸似寒潭,不沾一絲人氣兒。
“嘩啦”一聲,人犯被水潑醒。
看到華九思,身上幾乎沒一寸好皮的人犯打了個寒噤。
華九思不知從哪裡變出了一枚泛着綠光的針,他信步上前,将針尖懸于人犯鼻翼上方三寸。
“想試試嗎?新研究出來的手段,據說試毒的死囚死的時候,眼珠子都被自己扣了出來,十分精彩。”
人犯鼻翼翕動,針尖随着喘息的節奏微微震顫。
“亂臣賊子。”人犯的聲音幾不可聞。
華九思點了點頭:“是個忠心的,不過連我這亂臣都知道禍不及家人,你奉若神明的家主卻狠起來連稚童都不放過。”
人犯喉間發出困獸般的嗚咽:“血口噴人!”
華九思掏出一塊木牌:“認得嗎?從你閨女嘴裡挖出來的,我們找到你妻女的時候,發現她們已經于三個月前被人活埋了。”
木牌正面是女兒的生辰,背面刻着兩個字:折桂。
一看就是被人用指甲一點點摳出來的,而且是妻子的字迹。
三個月前,正是家主來信給他,說是勝利在望,擔心他的妻小危險,便被組織安排去了一個十分安全的地方。
人犯眼眶裡突然滲出血淚:“安全……原來是這麼個安全……”
“說說吧,為什麼是折桂?”
人犯生無可戀,隻想報複,他聲音嘶啞,但也能勉強聽清:“因為蟾宮,我是蟾宮與家主的聯絡人,每年萬兩白銀會由我運往各地,賬本在我家閨女的枕頭裡……”
蟾宮是專門幫人捉刀收取傭金的組織,也是家主的錢袋子之一。雖然什麼都能替,甚至替嫁替娶替生子,但最能撈油水的是各類替考,尤其是科考。
但一個小小的蟾宮每年就有上萬兩紋銀的盈餘,可真是出乎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