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見元泰帝,倒是沒之前緊張。
禦書房隻有蔣公公随侍在側,元泰帝也早就換上了常服,破天荒地在練書法。芙昭行禮後起身,元泰帝招手讓她過來。
芙昭緩步走到書案前,隻一眼,剛勁的筆鋒便撲面而來。她暗暗感慨,不愧是出身草莽的開國帝王,字如其人,遒勁如刀刻。
上書:親賢臣,遠小人,此先漢所以興隆也。
小字:古人之交,士為知己者死。
元泰帝坐到龍椅上,指了一下旁邊的圈椅,芙昭也随之落座。
元泰帝問:“上朝也一個月了,有什麼感受?”
芙昭恭敬作答:“一個月裡隻休沐了五日,其餘日日都要早起,臣還隻是個閑散侯爵,若擔些差使,那更是得宵衣旰食。以前隻知道羨慕绯袍高官,如今方知其中的難處。”
難個屁嘞,城郊破廟裡那麼多乞丐,哪個不是天沒亮就得去讨食?
天知道她這些日子昂首闊步走在大街上有多爽,尤其是身穿朝服,擡頭挺胸,走得那叫一個虎虎生風。
但她不知道元泰帝的意圖,選擇了小藏拙一把,看看反應。
元泰帝的反應不太妙,他皺了皺眉:“你還是喜歡以前輕松自在的日子?”
芙昭懂了,她歎了口氣:“臣隻是在想,如今天下承平,臣有陛下當靠山,尚覺不易,那當初打江山的時候,陛下該有多累?母親又該有多辛勞?每每想起,甚為揪心,恨不能多承擔些,陛下也能輕省片刻。”
元泰帝這才有些欣慰:“揚州一事,朕聽長公主說了,你就随她去曆練吧。”
“多謝陛下!”芙昭行禮。
元泰帝又指了指圈椅,讓她安生坐着:“你母親以前都敢痛罵朕,你怎麼這般膽小?”
芙昭腹诽,那能一樣嗎?周月芙可是實打實的軍功,還有同袍之誼。而她隻是蹭了先母餘澤,功勞是有,但若沒有周月芙的鋪墊,她怎麼可能被封爵。
不過嘴裡說的跟心裡想的就不是一回事兒了。
芙昭笑得齁甜:“臣在反賊跟前可是兇得很,但您是長輩嘛。”
元泰帝的眉頭松了松,對她道:“你有勇有謀,是塊璞玉,既然有心步入朝堂,那你就應該明白。”
他擡手,指往太極殿的方向:“鳳冠霞帔是囚籠,蟒袍玉帶亦是枷鎖。太極殿裡的棋局,輸家可是要掉腦袋的。你怕不怕?”
芙昭臉上的笑意漸漸收斂。
“淮陽侯的背叛,孔良瑞的蟄伏,今日是推心置腹的忠良,明天就是懸在頭頂的利劍,你怕不怕?”
芙昭嫣紅的嘴唇一點點褪去血色,薄唇緊抿。
“你不怕。”元泰帝看着她的神色,下了論斷。
芙昭肅容,她鎮靜地看着元泰帝:“臣不怕。”
為什麼呢?元泰帝不解,她分明隻是個小姑娘,自幼沒有好的教養,為什麼能如此進退自如?還有泰山崩于前都不改的心性?
芙昭屏息,她知道,這是元泰帝的一次至關重要的考察。
帝王心術,可不是那麼容易被糊弄的。
元泰帝問:“你究竟怕什麼?”
芙昭不假思索:“臣隻怕真心錯付,如此而已。”
而真心,她守得很緊。
元泰帝恍然:“你樂善好施,朕還以為是個心軟的,沒想到啊……”
他突然大笑了起來,“嗯,倒有幾分你母親的影子,不錯。”
俠肝義膽,取悅的終究隻是她自己,千金難買爺樂意。而受她恩惠之人是否感激,她根本不在乎。
芙昭自異世而來,穿越到了一本小說裡,她天然對這世界的人和事有一種疏離感。現代人的芯子,不嘲諷皇權就算了,哪兒來多少敬畏?
說到底,她從前隻在乎自己,如今不過多加了一個華九思罷了。
“那幅字送你了。”元泰帝起身,“你當朕的眼睛,好好去瞧瞧揚州。”
“臣遵旨。”
元泰帝突然駐足:“對了……”話未出口,他又改了主意,笑道,“明日你自會看到,别太驚訝。”
芙昭看着元泰帝離開,一陣無語:以前沒發現這皇帝還挺調皮的嘞。
蔣公公命人把那幅字收起來交給芙昭,又遞給她一道聖旨,笑道:“這是您此次下揚州的密旨。”
芙昭疑惑,她還以為就是跟着長公主學習,于是問道:“我是替長公主殿下保管嗎?”
蔣公公笑得神秘:“殿下的是殿下的,您的是您的,不相幹。”
蔣公公親自将芙昭送出了宮,在回侯府的路上,芙昭打開了那道聖旨。
與封爵的聖旨不同,這道明顯是元泰帝親拟的,用詞十分平鋪直叙,符合他草莽皇帝的設定。元泰帝要她隔一段時間就奏折呈報,記錄南下見聞。
瞧着是皇帝親自教她做官,但她怎麼嗅出了監視的意味。
難不成元泰帝不信任長公主?
又或者,長公主那裡也有一份差不多的密旨?
芙昭決定穩中求勝,先按照元泰帝的要求來,看看反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