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昭對她說:“刁十七在書院門口,一時半會兒不會離開。”
那姑娘吓得渾身發抖,嫣紅的唇瓣顫着道:“我,我這就走,不給您添麻煩……”
“我不是怕麻煩的人,更何況昭問書院不問身份,這是早就宣揚出去的。”芙昭笑問,“你叫什麼名字?”
“姬初夏。”她垂頭道,“紛紛紅紫已成塵,布谷聲中夏令新,爹爹獨自拉扯我長大,希望我能永遠記住,我是初夏誕生,娘親也是在初夏去世。”
果然是個小可憐,芙昭繼續問:“那你爹呢?”
“我爹原本是個教書先生,但在三年前就被刁十七按進河裡,溺死了。”姬初夏水杏一般的明眸突然爆發出洶湧的恨意,“他以為我不知道,但我都看着!記着!永世不忘!”
芙昭久久不能言。
姬初夏聲聲泣血:“他們還逼着我爹簽了賣身契,但我不能死,我要報仇。”
她擡起頭,“我要堂堂正正地報仇,而不是當個蠱惑人心的妖姬。”
是啊,若是以她的姿容,哄着一兩個權貴殺掉刁十七,豈不是太容易?
但如果真的選擇了這條路,她爹自小手把手教她的文人風骨,豈不都如煙散了?
芙昭歎了口氣:“若你想手刃刁十七,我可以幫你。”
姬初夏搖頭:“在十六樓三年,我見過為虎作伥的姑娘,也目睹了誓死不從的姐妹。我清楚地記得,小花還沒及笄,就被喜歡雛兒的官老爺淩虐緻死,一卷薄席蓋着她沒有好肉的身子,被扔到亂葬崗沒幾天就隻剩骨頭。我也忘不了,月兒得了髒病,分明還有一口氣,就被刁十七釘死在了棺材裡……哈哈……”
姬初夏怒極反笑,淚眼朦胧,“她還有棺材,還能下葬,已經是最大的幸運了。說到底,刁十七不過是把刀,十六樓不過是縮影……”
芙昭眼眶濕潤:“那你想?”
“我不知道。”姬初夏眼神裡一片茫然,“殺了誰都沒用,如我這般的悲劇還不會斷絕,沒有了十六樓,還有怡紅院……”
芙昭拉着她的手,緩步朝書院大堂外走去。
院中有一株百年金桂,花如黃金,香氣濃郁,其冠參天,繁茂的枝葉延伸開來,仿佛無邊無際,古老卻又欣欣向榮。
芙昭給姬初夏講了一個故事。
在那個故事裡,做皮肉生意是犯法的,家暴是會被入刑的,沒有奴籍、樂籍、商籍,當然也有不平事,但大多數人,包括女人,是可以有選擇的。
姬初夏聽得入迷,心中的迷霧逐漸散開。
芙昭卻道:“這很難,我可以斷言,窮盡你我這一世都不能實現。”
姬初夏急道:“那怎麼辦?”
“不用焦慮。”芙昭展顔微笑,她仰頭,聞着桂花香,緩緩開口,“聽過愚公移山嗎?一點點來呗,能救一個是一個,能推一點是一點,自有後來人。”
姬初夏如夢方醒:是啊,如果她有能力,小花和月兒就不會死,縱然她救不了千萬人,但身邊的人在乎!
芙昭挑了一下眉:“但說好啊,我不會給你優待,能否免束脩入昭問書院全看你自己的本事。”
姬初夏的學問底子都是在父親身邊積累的,與趙荃娘不同,姬父雖然貧苦,但從沒有把女兒當做獲利的階梯。從小悉心教導,寄予厚望。
但到底在十六樓裡磋磨了三年,孟爾真和趙荃娘選出來的三位免束脩姑娘裡,沒有姬初夏。
“柳杏花,魚盼兒,古尋香。”孟爾真念完名單,朝在坐的諸位姑娘們點了點頭,“餘下的姑娘若是想入學的,三日後需得帶束脩過來。”
芙昭偏頭問徐蕊萱:“柳杏花?難道是你母親的幼妹?”
徐蕊萱笑着點頭:“小姨心氣很高,母親很喜歡她。”
這時,細雨哭喪着一張臉,一步一挪地蹭到芙昭身邊,嘟囔:“婢子還是不行,沒天分。”
“沒事,我漲你的月例銀子,夠束脩的。”
細雨抱住芙昭,喜道:“就知道小姐最好啦。”
這小丫頭長得喜慶,全心全意為芙昭,既有讀書之心,自然不能蹉跎。
姬初夏臉色不好,她等細雨歡樂完,才對芙昭行了一禮,幹澀着聲音道别:“今日能得小姐點撥,已經是獲益匪淺,還望有緣再見。”
這時,孟爾真叫了她的名字:“姬初夏,若你願意替書院收拾文稿,做些雜事,便免了束脩。你可願意?”
“願意,當然願意!”姬初夏喜極而泣。
她知道,這肯定是芙昭的意思,但等她回身想要道謝時,卻尋不到芙昭的影子。
書院外,刁十七看着芙昭和華九思乘車離開,等到臨近宵禁,這才不得已憤憤離去。當然,他還留下幾個人盯梢。
快馬加鞭,回了十六樓。
十六樓名滿盛京,是京都達官貴人的優選娛樂場所,隻是近年來有些青黃不接,沒有拿得出手的頭牌。
前朝有詩雲:十六樓頭夜,紅燈映翠蛾。輕歌伴曼舞,醉客不知多。
但再多名篇絕句,都掩蓋不了十六樓的姑娘年不過三十的命運。
刁十七還沒開口,就被甩了一巴掌。
平日出門迎客的美貌鸨母戰戰兢兢地躲在一旁,大腹便便的真正話事人氣急敗壞地斥罵:“那賤蹄子是貴人點名要的,你居然敢把人丢了?”
“沒丢沒丢,就在昭問書院。”刁十七捂着臉,“小人被華縣尊攔下,不敢妄動啊。”
話事人面露猙獰:“小小縣令,把人給我搶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