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超上方的燈光門頭将廣場照亮，謝歸帆沒了白日跟在謝家人身後的乖順勁，他嘴裡咬着煙，騰升的煙霧撩過他看似平靜的陰郁眉眼。

謝歸帆：“這人，果然要吃點苦頭才會長大，想不到一張白紙般的你，也會變成現在這副模樣。”

夜下少年的身姿清瘦，逐漸長開的五官已呈現出濃烈的攝人心魄，像一朵即将染紅的白玫瑰，充滿矛盾與激烈。

謝靈智：“你說的沒錯，苦難慣會調教那些天真無邪的人，謝少爺不就是這麼過來的嗎。”

兩人第一次心平氣和對話。

兩位都是五官出色的少年，礙于保镖在場，路過的行人不敢接近，卻是舉着手機在暗處偷拍。在聚光燈下，謝歸帆輕而易舉控制住瘋狂的情緒，他朝謝靈智走近，聲音很低，除了兩人沒人能聽見。

謝歸帆：“那艘貨船的消息，你從哪兒聽說的？”

煙霧飄過來，真是難聞又刺鼻，謝靈智一如既往讨厭這個味道，他并未躲開，嘴角的笑意更深。

謝靈智：“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謝少爺，菜就多練。”

謝歸帆從他臉上的笑意仿佛看見那朵紅玫瑰早已綻放，純白不過表面的塗鴉，他的心肝早就紅得發黑。

謝歸帆一字一句咬牙又切齒：“你可真是讓我刮目相看。”

兩人鼻尖對鼻尖，謝歸帆終于不再掩飾臉上的癫狂，謝靈智也卸下僞裝的面具。

謝靈智：“彼此彼此，我也沒想到這世上真有人視法律為無物，買賣人口就算了，竟然還敢...”

那兩個字，他用口型說出，謝歸帆瞳孔震動，他第一次正視這位仇恨多年的敵人。

謝歸帆：“你有證據嗎？空口無憑污蔑一個容納幾千萬人就業的大集團，足夠你牢底坐穿。”

謝靈智：“我可什麼都沒說。”

被擺了一道，謝歸帆氣笑了，他後退兩步，眼神未曾移開過謝靈智的臉。

謝歸帆：“我可真喜歡你現在這副嚣張的模樣，等以後你的靠山都倒了，我看你拿什麼和我狂。”

随着他遠去，嗆人的煙味消散，謝靈智跟着笑，他的笑純良乖巧，正是如此，顯得格外嘲諷。

謝靈智：“反派鬥不過主角，謝少爺，不如就此收手，以往恩怨一筆勾銷，我不計較你賣了我，你也别計較我當年的無心之失。”

最後四個字精準踩中謝歸帆的雷區，畢竟仔細觀察就能發現，他的聲音又尖又細，五官陰柔，下巴永遠不會長出胡茬。

謝歸帆：“你說的可真輕巧。”

來這一趟，謝歸帆的心肝被折磨的絞痛，世界旋轉不停，他的眼珠變成純粹冰冷的黑色，潛藏的虐殺欲浮于表面。

他即将犯病。

笑容消失，警惕浮現心頭，謝靈智不停後退。

兩人動作同頻，謝歸帆也在後退，他的臉輕微抽搐了一下。

謝歸帆：“你該慶幸這次我們相遇的地點在大街上。”

謝靈智：“用相遇并不嚴謹，是你一直在跟蹤我。”

謝歸帆：“放虎歸山，沒有下一次了。”

謝靈智：“事實上我非常欣賞你，我覺得我們可以做朋友。”

燃燒中的煙頭朝臉部丢來，謝靈智眼疾手快躲開，再擡頭，謝歸帆已坐上豪車，他快速服下幾粒藥，在口中咀嚼着，神經病态的眼睛死死盯着謝靈智不放，仿佛随時要暴起。

謝靈智注視着他遠去。

大城市的城中村，夜晚是最熱鬧的，人行道擺起地攤，人與人肩并肩挨着走，舉目望去全是人頭。

到家了。

違章建築背對小區内建造，躲在窗戶外面，謝靈智悄悄探頭看向屋内，韓枯在門外開火做飯，韓榮站在角落打電話。

韓榮：“差不多了，明天早上見。”

韓榮：“去你家。”

城市的夜空很黑，沒有人類制造的燈光，整個世界暗黑一片。謝靈智擡頭，依稀記得許多年前，漫天星辰閃爍，大的小的，亮的暗的，老人說，當最亮的那顆星星閃動時，是遠方的親人在祝福你。

謝靈智看不見星星。

少年的腳步聲永遠輕巧，韓枯眼皮一擡便看見他。他抱着半人寬的折疊桌子，黑暗中，一雙眼睛像星星閃閃發亮。

韓枯：“回來了。”

謝靈智：“嗯，買了個小桌子，現在咱們錢不多，我想應該省着花。”

大城市不比農村，在商超一份最便宜的炒飯至少十五出頭，飯店吃更貴。一萬五聽着多，三個大男人加上房租，用不到兩個月。

韓枯：“你安排就行。”

兩人的動靜有意無意打斷屋内的對話，謝靈智進去時，韓榮剛放下手機，不知何時起，他眉間的郁色壓垮淡然，整個人顯得不再溫和。

韓榮：“這麼快，在哪兒買的桌子？”

謝靈智：“前面的商超，就幾分鐘的路程。”

九點，窗外的熱鬧逐漸消失，網上都說S市是紙醉金迷的不夜城，在偏遠郊區的城中村，卻是看不到繁華奢靡的一面。

如昨晚一般，謝靈智打地鋪睡在中間，左邊床上是韓榮，右邊地鋪睡着韓枯，他被夾在中間，身體卷縮着，背部靠床，距離另一個地鋪很遠很遠。

空調不知用了幾年，發動機的聲音透過障礙物清晰穿進屋中，強橫的将呼吸聲遮蓋。韓枯起夜，餘光習慣性瞥向少年，他的身體定格。

*

鐵皮房子不太隔音，栅欄外的車道突然響起一道沖破天際的鳴笛，謝靈智驚醒。

空調還在運行，屋内隻有他一人，窗戶外一閃而過的騷包豪車眼熟，早起遲鈍的謝靈智呆坐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