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屋的時候,思兒小聲道:“二公子好像很生氣。”
烏蔓唔了一聲,坐在桌邊,沒有出聲。
她望着一塊進屋的青檀:“不離開嗎?”
青檀身子抖啊抖,撲通一聲跪下,把一旁的思兒吓得跳起。
“媽呀!”
青檀人抖,聲音更抖:“我與她們不同,是魏府在人牙手裡将我買回來的,若是被趕出府,我,我……”
她似是回憶起極可怕的事情,面色煞白如紙。
烏蔓撐着臉:“你是奴籍,怎還會那麼多發髻的花樣。”
青檀沉默片刻,屈辱道:“我幼時,是京中貴人府中的家生子,跟着貴女身邊伺候,後來府中惹了禍事,女眷便全都…全都……”
她再沒說下去。
永盛繁盛,靠得便是官家賢明,京中便是多位高權重的高官,查出問題來,辦案向來不手軟。
青檀原主家遭了難,便全府發落,見她這般害怕,怕是見了不少腌臜事。
烏蔓聽罷許久沒說話,她望向窗外花園的視線,隐隐郁沉。
“蔓姐,我餓啦,你去不去哄一哄公子,一道用膳啊。”
思兒稚氣的聲音打破沉默。
烏蔓沒回頭:“我不吃了,你帶青檀去廚房要些點心吧,吃完了再回來。”
“哦。”思兒聽她這樣說,便知道是要支開她們,去對付二公子了。
便也不慌了,畢竟烏蔓一出手,誰也架不住的。
她便拉了青檀起來:“走吧,我帶你認認廚房的路。”
等出了門,青檀才問:“姑娘,是同意我留下嗎?”
思兒點頭:“她不反對,便是同意的。她私下裡不愛說話,你習慣便好了。”
青檀尚還覺得不可思議:“就這樣,便同意了?”
畢竟她清楚烏蔓的地位,若要一個奴婢,還得征求魏恒的意見,眼下人正生氣,她要怎麼說……
“沒問題的,”思兒笃定,“她什麼都能搞定的,況且你方才說的那麼可憐。”
她道:“蔓姐她,最看不得女兒家受苦了。”
*
魏恒坐在桌前,公文翻了一頁又一頁,一個字兒也沒看進去。
他心裡煩亂,便想摸上長弓出去射一箭,但又想起院子連着兩人的屋子,又忍住了。
正心浮氣躁時,初元風風火火地回來了。
“打聽到了打聽到了!是族中給老太太搜羅來的幾個姑娘,聽說還有魏勘的小妾呢!幾人着急忙慌從各家院子裡提了幾個人送來,路上還買了一個,生怕人不夠哈哈哈!”
初元全然不顧魏恒難看的神色,笑得肆意:“如今全被趕出去,回了原本的院子抱着叔叔伯伯一通哭呢!”
愈來愈興奮的聲音讓魏恒頭痛,他按着額角:“老夫人那邊呢?”
“老太太有點生氣,聽聞消息時還摔了個碗,不過用完膳後早早休息了,估計也怕公子找他吧。”
初元笑嘻嘻道,心裡高興死了,魏府一年到頭都跟個死水一般,眼下烏蔓姑娘才來第一天,就出了這麼多事!
熱鬧死了!
想到方才在前廳聽灑掃姑娘講,幾個小妾見到來接人的族中長輩,一個個鑽到人懷裡哭鬧,那些正室嬸嬸們站在一旁瞧着,臉是一個賽一個的綠。
那場面!真是恨不得能親眼瞧瞧!連着聽了幾遍都嫌不過瘾!!
魏恒瞥見初元咧開的唇角,不悅地敲敲桌面:“差不多得了。”
他頓了頓,又問:“隔壁院子……可有動靜?”
“隔壁?哦,”初元道,“回來路上撞見思兒了,她說烏姑娘晚上不用膳,早早休息了。”
不用膳了?
魏恒想起昨日晚上,明明那時候還決心要好好養着她,不叫她消瘦。
他本就心煩,聽了這話,心裡更似火煎。
将公文甩開,起身一瞬間,又想到方才她望向自己,平淡的眼神,又猛地坐下。
糾結都寫到臉上了。
初元就站在一邊,挑眉望着如坐針氈的魏恒,心裡想着,自家公子從小便穩重,如今這樣,那位烏蔓姑娘,說不定真能成他家少夫人呢。
見人坐立難安,一臉為難模樣,初元還是決定推一把:“公子不去看看?”
“姑娘這樣貿貿然被公子帶回來,本就是看您的眼色過日子,如今發了這麼大一通火。”
初元裝模作樣地歎氣:“指不定現在人哭成什麼樣子了呢。”
魏恒眼眸微動,望了過去,剛想說一句,她才不會哭。
他的蔓娘雖然柔弱,但并不怯懦。
與他遠赴京城的漫漫長路,面對遙遠的無知,她從未露出過軟弱的一面。
……也是哭過的。
魏恒突兀想起,那顫抖赤-裸着的肩背,遍布着烏青與紅痕,哭得絕望。
那樣可憐。
她現在,還似那樣哭嗎?哭得氣都上不來,寥落地像院中落下的殘葉一片。
魏恒便再也坐不住,站起便往烏蔓的院中走。
剛回來時還吵鬧的院子此刻一片寂靜,隻留下尚未散去的甜膩香粉氣。
烏蔓的屋門沒關,魏恒剛穿過院子,便透過屋門遠遠瞧見了屋中之人。
天色剛昏暗,烏蔓點了一盞燈,她坐在燈旁,側對着屋門,望着葳蕤搖晃的燭火,微微偏着頭,似是在愣神。
離得遠,魏恒尚看不真切,又走得近了,他雙眼微睜,有些無措地怔在原地。
烏蔓在哭。
并沒有同那日般哭得委屈,她甚至面無表情,隻是怔愣地望着燭火,無聲垂淚。
眼淚滑過臉頰,墜在潔白的下颚,似一顆光潔無暇的珍珠,搖搖晃晃,似火光,似内心。
最後落下,一滴又一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