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京畿四縣常遭流民侵擾,甚至有略賣孩童強迫行乞之事發生,聖人對此備感憂心,特遣本王出城踏勘。今日在場的這些孩子來曆不明,本王疑他們都是被略賣的良家子,還需扣押過後仔細盤問。”
起初高诤尚在漠然聽着,直聽到“仔細盤問”四個字,潛意識的畏懼像蛇一樣遊遍四肢百骸,在胃裡凝作了實質,漸漸發起燙來。
他跟吞了塊滾碳似的驟然暴起,插在兩人當中一劈手,惡聲惡氣地道:“不行!你不能把人帶走!”
原因無他,這間宅子裡,包括小乞丐在内的五十名“孩童”,其實都是高诤費盡心思挑選的侏儒殺手!
他聽信了王朗的鼓動,仍舊忌憚授人以柄,于是想到用“孩子”騙走對手的警覺,萬一被盯上,兵馬司約摸也不會疑到稚童身上。
銜枚影衛修習忍術,身量原就比同齡人瘦小。高诤篩過的這五十人,不僅體态上趨近孩童,容貌上更似童顔。他不确定封璘到底有無識破,既驚且怕地觑了一眼,蓦地像被什麼蟄了一樣。
是眼睛,一雙雖然年輕,卻藏下了萬千溝壑的深瞳。
他就那樣漫不加意地眨眨眼,便有無數支冷箭從看不見的角落“嗖嗖”射出,高诤在那一眼裡,感到自己被捅得千瘡百孔,秘密和膽氣一道洩空了。
“人、你們不能帶走!”
小旗疑心大起,偏頭打量他,道:“高二公子?”
心念電轉間,高诤穩住了聲音:“你們不要被他給騙了,北鎮撫司接到消息,兖王勾連江湖豪強意圖謀反大逆,證據确實,人犯現已被羁押,來——”
高诤轉向牆角,末一字與呼吸同滞在嗓子眼,臉上姹紫嫣紅開遍,簡直精彩極了:“人呢?!”
剛才一場騷亂,影衛的注意力都系在自家主子身上,誰也沒有留意到牆角何時少了個病恹恹、髒兮兮的爛臉乞丐——高诤有意把遼無極扮成這副鬼樣子,扔在流民堆裡混淆視聽。可就是因為太不起眼,以至于丢都丢得悄無聲息。
眼前一黑,遲副将那張方正闊面擋住了視野,帶着濃濃的鄙夷垂向他:“公子卸任多日,還扯鎮撫司的大旗,怕是忘了自己早已不是什麼指揮使了吧?”
古渡無風,死水盤桓。
高诤發僵地杵在原地,聽到自己粗制布衫下越來越猛烈的心跳,如四方擂鼓競響,最後一捶是小旗抵開刀鞘的铮鳴:“把他們都押回去。”
這一聲“咚”地砸在高诤瀕臨繃斷的神經上,血液直沖顱頂。名冊尚未落手,他原不想這麼快兵戎相見,但眼下已經不是自己想不想的事情了。
高诤赤着雙眼,撕破僞裝,抓起茶盞用力朝地上砸下去:“萬物刍狗,尊榮可殺。一群烏合之衆,拆骨成泥以後還不是要做我高家的墊腳石,動手,一個活口不留!”
五十名侏儒影衛聞令,齊刷刷抽出刀鋒。小旗手剛按上刀柄,眼前閃過一道雪亮白光,猩紅色的斑點相繼綴滿視野,逐漸密結成詭豔而緻命的大網。
猝然地,網口束緊,小旗來不及發出聲音,轉眼已是身首異處。
餘下的巡邏哨兵悚然拔刀,與行兇者戰在了一處,流民慌忙作鳥獸散。
封璘指夾百尺烽,幹脆利落地攮透一名影衛頸骨,翻身旋出一掌,鋒芒掠過天靈蓋,側旁另一影衛的頭皮生是被削下完整的一塊。
“劍來!”
遲笑愚閃身避開鬼影的猛襲,接下腰間束縛,揚臂抛出一道漂亮的弧線:“王爺接着!”
高诤旁觀着封璘斥劍出鞘,輕若飄絮地盤旋在重重圍困之間,唇邊洩出一聲輕嗤:“不自量力。”
一枚羅刹令掉落掌中,明锃锃,寒森森,他嘴角抽搐,咬肌出現了生關死結的虬曲:“死戰,結陣——”
銜枚影衛的恐怖,百聞才見其一呢。
不知誰先發出一聲慘叫,接二連三的,不絕于耳。
仿佛隻在一瞬裡,四面高牆閃出不計其數的叢叢弓箭,高诤看清了領頭人,眼底倏亮。
“朗兒,快,你我裡應外合,封璘跑不了!”
少年将軍玉帶輕裘,有着傲然風姿。他懶懶地向身邊一攤手,搭弓扣弦,眼尾輕挑,拉出滿月的形狀。
須臾矢發,影衛倒地,一绺斷發打着旋飄過,高诤耳根處劇痛。
“你——!”
“小爺乃堂堂定西少将軍,”王朗屈指蹭了蹭鼻頭,眉眼蕭殺,“叫我朗兒,你也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