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笠暗中欽佩,道:“所以夫子才說,這樁婚事萬萬成不得。更何況,縣主傾心那人不是别個,是高無咎的二子,高诤。”
聽聞這個名字,滄浪斟酒的動作一顫,“高诤,他不是有斷……”
酒液濺出杯口,在案上洇開淡淡的水漬,滄浪扥壺而歎:“造孽啊。”
得知将軍愛女的傾心之人是高诤以後,滄浪的興緻便不高,他一盞接一盞飲着酒,很快至于微醺。
陳笠不言政事時就是截實心的山藥,勸也不曉得如何勸,半天幹巴巴地道:“聽說師兄這些天還在兖王府住着,起居隻怕多有不便,不如我替你在京帽胡同尋一處僻靜點的院——王爺!”
封璘不知何時站定兩人身後,眉眼沉沉。
陳笠掀袍下拜:“下官見過王爺。”
封璘半刻不叫人起來,緩緩俯首,陰影自上而下地拘囿着陳笠。他不出聲,但那股于平靜中降下的無形威勢,卻壓得陳笠擡不起頭,跪着,哪也去不了。
“不必。”
正當陳大人潤濕了略微幹涸的唇縫,試圖說點什麼打破空氣中的堅冰時,隻聽頂上硬梆梆地砸下了兩個字。
“……啊?”
封璘就像隻被冒犯到的狼崽,不憚以最直截了當的方式警告對手以及捍衛領地。他将喝醉的滄浪攬入懷中,從頭到腳遮擋嚴實,向着地上懂也不懂的陳笠,言語冷峭。
“先生在王府三年,起居自便,不必大人操這份心。”
直到聲遠屋空,那人帶來的壓力仍然餘威不減。
陳笠緊盯着自己的雙膝,深深呼出一口氣:“三年……”
“嘶,輕點——”
滄浪伏在邊沿醉态未消,知道身後侍候的是誰,也懶得理會。
封璘心裡不快活,力道比以往下得都重,那朵秋海棠盡落他手,很快被搓得泛起紅。
“闵州新就任官員的名單,皇兄已交與我看過,都是手段老練的循吏,料理濫政有一套。首輔大人的眼光,果然不同凡響。”
“……嗯。”
封璘偏頭,雙眼炯炯地釘在滄浪側臉,瑪瑙随俯身的動作沾上了水珠:“就如那年春闱圈中曉萬山一樣。”
這個名字不出所料地拂了滄浪逆鱗。恰逢一瓢熱水澆進微微冷卻的澡盆,不知是怒氣是熱意,滄浪隻覺無數細小的熱水滴在體内各處亂滾亂流,像蠱蟲作亂的爪牙,滾得他心神渙散。
封璘彷如無人地撤了熱息,擡身繼續道:“就是閩州衛指揮佥事的位置還空着,高無咎大概是想讓未來的親家小子頂上。”
但是封璘決計不能讓他如願,理由滄浪也明白,最要緊的制海權若落入外戚之手,那麼之前的閩州劇變注定要成雷大雨小的一場笑話。
滄浪水中回身,酽酽地凝住他,眼梢潮紅隐在斜光的陰影裡。
“老将軍早年喪妻,膝下唯一雙兒女,你不準亂來。”
封璘貼近,屈指托住滄浪下巴:“知道,先生從前不是還想把我送到他麾下,煉成一把鋼刀嗎?”
滄浪警告的神情兜頭一變。
壓抑整晚的怒氣終于爆發出來,封璘不帶虧欠,頂開那緊抿的唇隙,追讨着,直到滄浪重喘着推開他。
手指卻仿佛不受控制地仍揪在衣領上。
電光石火間,滄浪想到了一些事情。
比如雙生情蠱每每發作,都是他因往事心生怨恚之際。
怨氣越深,越想推拒,越要靠近。
封璘趁機探進水中,劃開水紋找到那無比潮燙的心口,“先生,好燙。”
滄浪忍無可忍,停于領沿的手指忽而蜷了蜷,盯緊那雙眼睛一字一字道:“我從未想過讓你作刀。”
封璘怔愣了下,眼底倏忽劃過一絲遲疑。滄浪趁勢發力,猛地将人拉近,唇齒先一步撞上去。
情潮和欲望很快燒掉了兩個不正常的人,滄浪守着滿腔餘燼,在汗如雨下中掙紮,在抵死纏綿中沉淪。一味腥甜溢滿口腔,順着唇角流淌下來。
他閉上眼。
讨債麼,那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