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
謝天謝地,小蘿蔔頭總算消氣肯說話了,盡管張口便是對他的譏笑。
秋千頃心中熨帖,嘴上還要兇一句:“不就是扯痛頭發麼,大不了為師下回輕點。小小人兒這般記仇,跟誰學的。”
“我不小了,都十三了。”封璘面無表情,雙手捏着那根糖人,舌尖一點席卷而過,眼睛彎了彎,很快又壓住笑意。
秋千頃臨窗打扇,從那一伸即收的舌尖窺見封璘與年紀極不相符的克制。關外的飛沙走石磨滅了他作為孩童的天真,換予一身冷酷肆殺的狼性,除了活命,似乎再沒有什麼能被他放在心上。
秋千頃歎口氣,焉知這身狼性裡有多少是自己的罪過。
他收了扇跳下窗台,持扇的手撐在膝蓋,歪着頭笑吟吟地問封璘:“甜麼?以後你每答應為師幫你篦頭一次,我便給你買一根這樣的糖人,好不好?”
一梳百順歲無憂,說不定篦着篦着,就能把小崽子餘生的黴運和戾氣都掃蕩一空了呢?
*
“甜嗎?”
唇分,銀絲裡勾連糖絲,溫、香、軟占全,喂糖那人更是一塊魅骨天成的寶玉,此刻被封璘摩挲得又熱又硬。
封璘貼在滄浪腰後的手掌收緊,漆黑的眼裡消了欲,隻剩下沉甸甸的注視。
“先生今夜似乎不同尋常。”
滄浪半身歪倚,手握狼牙毫不掩飾地點在心口位置,漸漸淡了撩撥的意味。一人擒一人軟肋,輕紗帳上,這是個相互對峙的姿勢。
“知道王爺近來為炮樓修築一事憂心,滄浪無别的可做,雕蟲小技慰君心腸罷了。”
慰君心腸麼?封璘輕揚唇角,磨牙霍霍寒光凜凜,怕是想将他剖心斷腸吧。
封璘扣住那隻手腕,将人一帶翻身壓在榻上,炎熱氣息裹着糖的甜香覆下:“先生若要慰我心腸,光用嘴怎麼可以?”
滄浪耳廓燒紅。
清晨在海風裡蓦然想起的零星片段,不僅給了他拿捏封璘的機會,也提醒着滄浪:他們曾以師徒之身做過多少瘋癫事,憑哪一件拎出來細想,都叫他恨不得把這罔顧人倫的小畜生千刀萬剮。
可現在還不是時候。
滄浪努力仰高脖頸,下巴夠到封璘的肩膀,貼耳問:“要如何,用解憂散麼?”
他說完明顯感到那人的動作一滞,心中得意,趁熱打鐵道:“我倒真有一法能解王爺眼下困局,你想不想聽?”
豈料封璘對他的小機心敬謝不敏,緩擡一指豎于唇前,輕聲“噓”道:“先生若有教,也容弟子行過拜師禮再說。”
銅壺更漏走過子時,海鳥眠了又醒,潮起潮落都經過幾輪,封璘的“拜師禮”才總算告結。
滄浪伏身在那,汗把身下的被褥都浸透了,他發誓這輩子都不再收徒弟。
下輩子也不想。
偏封璘卻在此時起了問道之心:“聽說先生有一計能解本王眼下困境,不知是什麼,但請先生賜教。”
滄浪累得手指都擡不起來,狼牙狠掐在掌心,靠着陣陣襲來的刺痛提神:“欲固海防而無銀,說到底不是困于财貨,而是困于人心。”
他一開口暴露了嗓音的嘶啞,與當年講學時的清朗玉潤不可相比,但封璘依舊聽得專注:“何為困于人心?”
滄浪道:“官員腐敗貪墨成風,這在閩州三地早已成頑瘴痼疾。謝愔之死雖震撼,但于多年沆瀣一氣的蠹蟲而言,亦不過是隔靴搔癢。所以這段時日欽差下來,看似清賬的清賬,盤庫的盤庫,可實則追繳回的贓款還不夠足給軍役們的口糧。所謂困于人心,不如說是困于人心無所敬畏。”
封璘凝視他的眼神愈漸深沉:“如何能令人心有所敬畏?”
“損其利,傷其行,懾其心。”
“可否請先生說得再細?”
滄浪閉眼再睜,眼底如懸明鏡:“王爺還記得前朝胡椒蘇木折俸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