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其生存,這就很危險。
滄浪哪哪都欠安,賴着不想起。直到懷纓蹿進屋,一顆狼頭在榻上拱來拱去,他才懶散地撐着臂起身。
“折騰什麼,比你家主子還鬧人。”
拍掉狼頭,那逞了兇、作了惡,還要裝相扮無辜的家夥随後跨門而入,混蛋地說:“醒了?這一宿貪睡,早膳都誤了。”
滄浪一個眼神也欠奉,下地尋他的鞋:“偌大行宮分不了我一勺羹,我還是出去另謀生路罷。”
封璘勾動唇角,拿出背在身後的軟底快靴,蹲下身自然而然地攬過滄浪雙足:“一勺羹怕是難為,我瞧你老也喂不飽的樣子,還以為肚量一樣可觀。”
滄浪面頰微紅,想叱其沒個正形,視線卻垂在了那雙靴子上:“官中有令,庶民不得着靴……”然而他也知道,若還着以往的粗制草鞋,腳踝的傷遲早要磨破化膿。
“無妨,”封璘替滄浪着淨襪,套上靴,端詳了一番大小,認真回道:“你不是别人。”趴在地上的懷纓聞言翹首,“嗚”一聲表示認同。
姿勢略僵硬地縮回腳,昨夜的千般橫萬般柔都煙消雲散,滄浪仿佛成了一截實心的藕:“無羹,有碗粥也是好的,我快餓暈了。”
封璘想了想,問他:“醉仙居新進了一個專做淮揚菜的廚子,想嘗鮮不想?”
本尊還沒開腔,一聲響亮的腹鳴先代他回答。在對方了然的笑裡,滄浪慘淡捂臉,低頭牽動了項後細碎的銳痛:“被什麼東西咬了?”
封璘眼神一變,翻出衣領替他系緊:“叫狼牙硌的,趕明兒給你把尖磨平了。”
懷纓收起利爪,柔軟的腳墊踩在氍毹上沒聲響。它弓背尾行,目光從那傷口一掠而過,挺高了身驕傲地想:自己的牙口可咬不出那麼醜的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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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仙居的風光盛在晚間,此刻正是海棠猶睡、宿醉未醒時分,進得院門,靜悄悄的竟是一派恬淡光景。
封璘對得起蠹蟲頭子的外号,打進來便輕車熟路,直奔二層幹欄樓專為他辟出的雅間。陳設精巧,比之外間更有躍升。
滄浪推開窗,但見一株芭蕉亭亭植在院牆東南角,寬大葉片兜不住隔夜的雨水,嘩嘩流淌如注。
他臉微側,疑惑地問:“昨夜落雨了?怎地一點動靜不聞。”
封璘端坐桌前剝蓮子,撕掉蓮衣,又拿細針剔蓮芯,舞刀弄槍的手擺弄起這些精細活計,并未顯出什麼不合适來。
滄浪瞧着可勁兒撇嘴,京城纨绔,講究也忒多了點。
“是你睡得太沉,雷聲雨聲都叫不醒。”
滄浪耳根發燙,給自己找補:“得虧了玉老闆調制的香料,來闵州以後,夢也少做,覺醒隻覺神清氣爽,思慮全無。回頭勞王爺再向人家求點。”
封璘剝蓮子的手一頓,目光閃爍須臾,淡聲道:“好。”
他拍袖起身,端着碟子走到滄浪面前:“嘗嘗。”
季夏荷凋,是食蓮子的時節,然闵州多山靠海,塘泥稀缺。養蓮觀賞也就罷了,養來食用卻顯靡費。滄浪沒有再想社稷蠹蟲的事,默默拿起一顆放進嘴裡,嘎嘣咬得脆響。
“甜的。”
“蓮子去了芯,自然是甜的。”封璘微笑。
長于蠻荒的狼崽本不怕苦,直到那年藕花深處,先生将剔了心的蓮子塞進他嘴裡,封璘才知蓮子原來也可以這般甘甜。
他又拿起一顆,趁滄浪啟唇的間隙拇指探進去,在唇心輕揉慢撚,動作之熟稔,一下讓人想到别處。滄浪吞咽着津液,眼梢泛起潋滟波光。
“叮叮當……”
胭脂香盡處挾來一陣淩淩脆響,那可不是珠钗玉環撞出的聲音,滄浪一聽就知,傳聞中“豔過三春桃,冷似數九冰”的玉老闆,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