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門在眼前被關上,黑暗籠罩了冼夫人。
她無力地跪坐在地,捂着臉喃喃:
“……快跑啊,女兒——”
——
被收繳法寶後,現在本應在上京使者一同運來的囚車中的冼妬卻沒有選擇在那待着。
她也沒有找其他人,一個人來到山頂。
“呼呼呼——”
山頂的風非常大,除了風聲中隐隐的雷鳴,冼妬聽不到任何聲音。
她什麼都沒帶,披散的黑發被雨水打濕,胡亂粘在臉上。
冼妬抹了一把濕漉漉的頭發,眯眼向遠處望去:“……”
今日,楚父帶着一幫人找到冼妬的時候,冼妬表現的非常平靜。
或者說,冼妬也在房間等他。
早晨那幫宮人來時,冼妬沒有聽從楚忠良的威脅,還是偷偷跟在他身後,聽到了雙方的對話。
當時,冼妬的内心還抱着一定期待。
也許就連她自己都知道那期待來得無憑無據,如水中浮萍一樣,隻待風一吹,雨一打,就散了。
所以當楚父來到她面前時,冼妬雖然不怎麼意外,卻依舊感到難過。
十歲那年,南海鬥藍凫時被抓傷的胸口仿佛舊傷發作,在這個陰雨天再次隐隐作痛。
“……父親。”
冼妬擡頭看向黑壓壓的衆人。
楚忠良的臉色很難看,黑沉,陰郁,像籠罩了陰郁,就跟今日天氣一般。
楚父打斷了冼妬的問好。
他目光像冷鋒一般劃過冼妬,竟讓她心裡發抖。
“都是因為你——”
他說:若不是冼妬,楚嫖又怎麼會被害死;若不是冼妬,陛下又怎麼會降罪将軍府;若不是冼妬,周邊幾個地區的百姓怎麼會升起反意?
他說:你要害得楚家家破人亡不成?你要父親母親都被問罪,要楚家一百零八口人通通死于非命,要對不起列祖列宗,對不起社稷百姓嗎?
他說,莫要讓父母蒙羞。
他說,冼家世代忠良,為國死盡,不要連累你母親做一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女兒。
“……”
冼妬笑了。
她毫無反抗地遞上師傅贈與她的三件法寶,拜師時說的那句話仿佛又回蕩在耳邊。
當時,她未曾理解師傅口中的“這條路很難。”
但是她現在,似乎有些明白了。
其實楚父不需要說那麼多,冼妬都明白。
她想,既然父親想這麼做,那就這樣吧。
隻要保全母親,保全楚府上下,不牽連南海灣的百姓。
便做一回楚父口中的“妖孽”也又有何不可?
隻是……
在将朱纓槍遞給楚父時,冼妬突然頓住。
“……父親,”
在楚父警惕的目光中,冼妬沉默片刻,隻是擡起頭,望着楚父的眼睛,問:
“……姐姐當真是狐妖嗎。”
楚父瞳孔顫抖。
最終,他的目光定格在冼妬臉上。
望着那張肖似年輕時的冼夫人的面孔,他有一瞬間慌神,
脫口而出:“陛下希望她是,她就是!”
說完,楚忠良面色微變。
”……”
冼妬垂眸,低聲道:“……我知道了。”
說完,便不管楚忠良的表情,轉身朝外走去。
“踏、踏、踏……”
“……”
冼妬忽然停下腳步,轉頭朝門旁噤若寒蟬的侍衛随口問道:
“囚車在哪?”
語氣随意,仿佛在說今天天氣真好。
那侍衛一愣,瞟了一眼楚忠良低氣壓的背影,指了指外面。
“謝了。”
冼妬頭也沒回,徑直朝那處走去。
指路的侍衛張了張嘴,望着她離去的背影,表情複雜。
“……”
楚父負手而立,始終沒有回頭。
父女兩人,一黑一紅的身影分别沿着一條仿佛劈開将軍府的直線,走向兩個對立方向。
“……”
山巅,冼妬一個人在風雨中站着。
很久,很久——
直到陰雲稍散,天際泛白。
冼妬才有了新動作。
她轉身,朝南海方向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
在心底默念:
師傅,徒兒對不起您的教導,往後可能無法陪伴師傅左右,弟子不肖。
“……”
冼妬站起身,最後朝遠處看了一眼。
一座靈骨塔,隐沒在青山間。
那裡,原先是一座棄嬰塔,後來,不知何時被建成靈骨塔。
它被建在山間,隐約露出輪廓。
平時沒人在意,或是主動提起它,于是竟也神奇地仿佛消失在人們生活中,隐身不見了。
“……”
靈骨塔一事源于某次冼夫人狀似無意的提起,冼妬便留了心。
久而久之,娘子軍有了起色,棄嬰塔中的哭聲日減。
漸漸地,棄嬰塔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靈骨塔從山間站立。
“……我,去了——”
本來已經停歇的風聲不知為何變得更大了。
山間的野風,似人的嗚咽,好像無數個女嬰在向她告别,或是挽留。
“……”
最終,一聲輕淺的歎息随風逝去。
天亮了。
原地已沒了冼妬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