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師——國師!”
一下朝,穿着臃腫龍袍的肥碩身影便逃也似的直奔欽天監。
他邊跑邊驚恐地呼喊國師。
一路跑來冠歪琉亂,玉落金墜,叮當作響,行為舉止全無天子之相,惶惶如喪家之犬。他身後追着的太監宮女小聲驚呼:“陛下——陛下,保重龍體!”
“……”
金翅國師遠遠地看着這一幕,眼中閃過一絲鄙夷。
“陛下!”
金公枭走出廊下,滿臉驚訝,問道:“陛下何事如此驚慌?”
隻看他身着滾金廣袖玄袍,手持玉浮塵,頭戴金冠,足蹬雲覆朝鞋,袍身背後用金絲細線繡成一扇巨大金翅,動作間,雙袖展翅欲飛,行動間如山嶽傾頹,氣勢凜然。
兩相對比,滑稽極了。
真是:
穿黃袍的無賴怪,着玄衣的帝王相。
追在弘靈帝身後的宮人聞聲,倒頭就拜,惶恐曰:“見過國師大人——”
弘靈帝看到金公枭的一瞬間,像是找到主心骨,立馬扯着他的袖子道:
“國師!大事不好!他們都要造反呐!如今舉國上下皆說朕這個皇帝不好,今日早朝居然有蠢物逼迫朕下罪己诏!朕殺了一個不夠,不知砍了多少腦袋才叫他們閉嘴!”
金公枭閑閑聽着,在看到他扯皺自己衣袖時才略有皺眉。
“多虧了國師送給朕的護衛!”
弘靈帝絲毫未覺,反而對國師充滿感激:“若不是那個護衛,朕今日差點就叫他們反了!”
“陛下。”
金公枭喚道。
“國師?”
弘靈帝疑惑望向他。
他的額頭蒙着一層細汗,唇色發白,腳步虛浮,顯然是一路走來累得不輕。
金公枭微微一笑,指着不遠處高聳的建築,氣定神閑道:“陛下不必憂心,如今神明台已成,隻待最後一步,就可實現陛下夙願。”
“國師……”
弘靈帝望着不遠處的神明台,咽了下口水,面色略有遲疑。
“你說,将以往供奉的神明通通砸掉改換新神……真的……真的會實現朕的願望嗎……?”
他迫切地尋找金公枭的眼睛,企圖從中找到肯定的答案。
然而,金公枭的神色太過幽深,像是深潭,看不到底,脫不了身。
“自然。”
弘靈帝聽到他如此說道。
那張令人信服的臉上露出微笑,弘靈帝不自覺放松下來,隻聽金公枭說道:
“……隻等最後一步——除妖。”
妖?
哪裡有妖?
國之異象頻頻生,妖魔逢亂必出世。
遍地是妖魔,隻要你說她是,她就是。
——
“……”
這是什麼地方……
冼妬睜開眼,先是有些茫然,旋即意識到自己在夢中。
夢?
一般情況下,修煉到冼妬這種程度已經不會做夢。
除非像當初慈航真人将她拉入夢境相見,或是……預示着什麼。
等冼妬想明白這一點,眼前的場景也開始緩緩變化。
一陣白霧不知從何而來,模糊眼前。
很快,白霧稍褪。
夢中的景色變幻。
冼妬站在一塊牌匾下,她仰頭望着巨大的牌匾。
“……省親别墅?”
她下意識喃喃,心中充滿茫然。
冼妬知道省親别墅是什麼,但是現實中卻沒有這麼一座别墅。
此處似乎不在人間,天是朦胧混沌一片,地被迷霧籠罩不得分明,唯有園内一處,是清晰明了的。
阆苑玉砌,朱閣流丹,高樓巍巍聳起,琳宮層層合抱,祥雲缭繞,仙隐霧繞。
兼具王母瑤池之仙靈,又有人間富貴之金玉。
這園林建得真美。
美的冼妬想不出詞語去形容。
她走近園林。
绮霞環伺裡熊熊怒放的紅花開滿每個角落,這種熱烈的花有着油亮的綠葉與嬌嫩鮮豔的紅花,明豔詭谲。
紅夏花……
指尖從鮮紅欲滴的花瓣上小心翼翼挪開,冼妬感到一陣心驚肉跳,下意識擔憂指尖會惹上丹寇濃紅。
是紅荼蘼,滿園開得盛極的紅荼蘼。
幼時楚嫖常戴在發上的那種野花
“……妹妹——”
“妹妹——來——”
呆立間,冼妬忽然聽聞一道凄切女聲,正哀哀喚着自己。
“姐姐……?”
冼妬轉了一個圈,沒有看到人影。
唯有腳下忽然生出一條小路,将她引入生滿荼蘼的園林深處。
血紅荼蘼仿佛末路之花,肆意揮灑最後的生機與鮮紅。
冼妬遲疑一瞬,便踏入小路。
“咿呀——”
漸漸地,風中的呼喚逐漸模糊,取而代之的是逐漸清晰的戲曲。
伶人尖細的嗓子忽高忽低,冼妬凝神,聽得那唱詞在唱:
“……眼見他起朱樓、宴賓客、……眼見他樓塌了……”
聲音凄婉哀絕,仿佛杜鵑泣血,說不盡的萬古愁腸。
忽然,戲台上氣氛一變,轉為前折所唱。
“……濺血點做桃花扇,比着枝頭分外鮮!”
正唱到此句,氣氛已烘托到極緻,那星星點點作落花的血迹明明白白印在白扇上,格外觸目驚心。她不由被帶入情緒,緊盯台上,就在此時,忽一道白影閃現,驚散戲台。
“!”
冼妬心底一驚,目光緊追白影,頓住。
隻見一隻白狐出現在戲台處。
它原地坐下,回眸靜望冼妬一眼,神色哀痛,似有話說卻朝荼蘼從中躍去。
緊接着,眼前的一切像是被按下加速鍵一般。
綠樹下,白狐走經之處一朵紅荼蘼忽然整隻落下。
像是被斷首之人的腦袋,那抹鮮紅,逐漸在冼妬眼前化作一灘污血。
這抹血迹逐漸蔓延至整個世界。
所有盛開的紅荼蘼,上一秒還在熱烈綻放,下一秒卻紛紛從樹上掉落,眨眼間,綠樹皆枯,千紅盡亡,濃烈的死亡氣息充斥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