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時間,冼妬到了該商議婚事的年齡。
楚忠良找到冼夫人,提起這件事。
不料,冼塵的反應卻出乎楚忠良意料。
“……這件事情,恐怕由不得你我插手。”
冼夫人放下茶杯,杯底接觸桌面發出一聲不大不小的動靜。
楚父下意識皺起眉:“怎麼就不歸你我管了!”
“……”
被楚忠良突如其來提高聲音的一句吓了一跳。
站在冼夫人身後随侍的墨玉擡眼偷瞟,見冼夫人面上波瀾不驚,便又眼觀鼻鼻觀心站着。
冼夫人聞言,更是直接。
她翻了個白眼,冷哼一聲,直接搬出慈航真人,反駁道:
“妬兒入仙人門下,自是應該潛心修煉。而且妬兒身體生長速度緩慢,如今除了面容略有變化,身體還如十歲孩童一般,跟旁人不同,自然也不必提起婚嫁之事。”
聞言,楚忠良略有遲疑,但是他緊接着道:“可是夫人……女子終究是要嫁人的,難不成……難不成真叫咱們女兒一生不嫁,去追求勞什子仙佛嗎?況且之前李府有意……”
“……”
冼夫人不語,垂眸望向自己指尖。
打磨圓潤幹淨的指甲,依稀能看出老繭的指腹。
許多年不曾上戰場,如今這雙手倒是比年少時嬌嫩。
“楚忠良。”
冼夫人突然出聲。
聲音罕見地沒帶情緒,透着一絲冷意。
“冼家的女兒,嫁不嫁人,她們自己說了算。”
楚忠良陡然頓住:“……三娘……”
沒有理會他的示弱,冼夫人繼續道:“你難道忘了當年求娶時的承諾?”
此話一出,楚忠良如遭雷擊。
他望着冼塵線條清晰的側臉,恍然與年輕時模樣重疊。
怎麼會忘呢……
楚忠良想。
他從未見過如冼塵這般的女子。
這般意氣風發,英姿飒爽,戰場上一杆銀槍于萬人中取敵将首級。
楚忠良來自中原,受傳統禮教文化的影響,他是個傳統的男人,自然沒見過野蠻生長的雌鷹。
他第一眼看到冼塵,被她明亮的雙眸震懾,熊熊燃燒的烈火前,楚忠良感到……恐懼。
可除此之外,又有别樣的情緒在隐秘的角落滋生。
……
出乎意料
他能與冼塵糾纏在一起。
或許是那場戰役中擋下緻命一擊的銀槍,或是那封送到冼塵手中的情書,又或是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承諾。
二人最終走到一處。
為了冼塵,楚忠良答應了許多在同鄉看來不可思議的條件,也依靠冼塵立下的戰功,得封楚将軍,一個不大不小的駐外将軍。
可那些所謂的條件在南海灣,對于冼塵來說,是再正常不過降低要求後的标準。
這麼多年過去,自己不知道是否後悔過,亦不知身邊人是否想過重新來過。
楚忠良沉默了很久。
也許是因為慈航真人的存在,也許是因為當年的承諾,與冼塵注視他的目光。
那雙清澈透亮的眼,一如當年。
“三娘……”楚忠良忽然喉間湧動,道:“……我知道了。”
“……”
冼夫人笑了。
一如既往溫和的笑容,她像是松了口氣,笑了笑。
“省親時要準備的東西如何了?算算時間也快了。”
楚忠良道:“差不多了。”
場面有些沉默。
過了一會,冼夫人有意緩和局面,于是狀似不經意問道:“下午要不要一起去校場?”
“……”
楚忠良低低“嗯”了一聲。
——
一家子難得有這麼融洽的時刻。
冼妬站在台下,望着台上你來我往情意綿綿的父母,感到一絲疑惑。
似乎有自己不知道的事情發生了。
不過,算了……
冼妬目光落到一旁的墨玉身上,問:“讓你打探的事情怎麼樣了?”
演武場下站着一墨綠深衣的男子,他脖子上系着條綠絲條,恰好擋住喉結,看起來更加雌雄莫辨。
“……啊?”
聞言,墨玉連忙收回目光,回想起冼妬交代的内容,小聲道:“老大,我托人打探到楚妃娘娘的消息了,但是您知道,一般妖進不來皇宮……”
墨玉說,楚妃是忽然封妃,完全沒有預兆,可謂一步登天。
按照傳言來看,弘靈帝應是不喜歡楚嫖這種類型的女子,更偏愛嬌柔妩媚的女子。
但傳言,弘靈帝卻極其寵愛這個妃子,有蓋過正宮皇後之勢。金銀财寶不要錢一般送給她,甚至因楚妃夢遇神仙便大興土木,修建神明台,遣派使臣,前往東瀛尋蓬萊求仙……諸如此類傳聞,數不勝數。
如今人人都說,楚妃是弘靈帝的真愛。
不然,怎麼會一反常态盛寵不衰呢?
然而冼妬聽着聽着卻皺起眉。
“神明台……”
冼妬回想起自己被關入地牢那一回。
可不就是因為阻止征收修建神明台的徭役隊伍嗎?
可那時,根本沒有封妃一事,楚嫖也是弘靈帝後宮寂寂無名的一個普通後妃。
如今,傳言怎麼越發離譜了呢。
況且……又是金銀又是神仙的,外人看來是榮寵萬分。
可是冼妬記得,楚嫖應該是不喜歡這些的。
楚嫖喜歡更有生命力的東西,如南海灣獨有的野生紅夏花,或者是一些頗具靈性的動物。
如果楚嫖見過四眼犬,一定是全家最喜歡它的那個人。
冼妬莫名覺得,楚嫖過得不好。
可這不是她該關心的。
父親不希望聽到冼妬說類似的話,以往冼妬說過,可是惹得父親更不開心,于是冼妬學會了住口。
然而……有些事情不說出來,不代表沒有發生。
——
“大人——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一道撕心裂肺的聲音如驚雷落地,打破場上一片美好祥和的氛圍。
場上無數雙目光盯着通報的士兵。
“……”
冼妬突然心口收縮,産生一絲不好的預感。
小兵擡起頭來,竟已不自覺淚流滿面,他望着幾人,露出一抹絕望的表情:
“将軍,旱魃……旱魃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