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沈公子,你看,這樣也有好處,你倒是很适合去那滿是毒蟲的南疆。”
青歸玉另一隻手撚着手裡的筆杆,迎着那點燭火,對着他笑道,
“可若是去了南疆,看你這張臉生的如此好,怕是蠱寨的姑娘要給你下情蠱的。”
手上的風團下去了些,她從他手下抽出自己的手來,漫不經心地翻起藥卷。
油燈燃的久了,燈芯爆出個小小的燈花,在她鼻尖投下搖曳的光斑,照的光亮昏昧了些,她也不曾伸手去挑。
“到時候怕不是隻能留在那邊給人家作壓寨夫君了。”
少年臉上倏地一紅,她以為他又要生氣了,就熟練地準備去道歉。卻發現他此番倒是沒躲,還是一動不動地盯着她。
“我不做旁人壓寨的夫君。”他隻是說。
看他還很是平靜的樣子,青歸玉松了口氣,隻是臉上不顯,又把目光轉向手裡的書卷,指尖無意識地卷着發尾。
“青姑娘知道麼?”少年的耳尖泛起薄紅,眼波微微轉動。說話時,那尾音拖得極輕,幾乎散在風裡。語聲緩慢地問她,
“有用麼?”
他低下頭,手上挽起幾縷垂落的黑發,在手指上繞了一圈,确乎有些慌亂地續道,
“情蠱。”
青歸玉被他問得怔了一怔,随即想一想,沉吟片刻,搖了搖頭,
“蠱毒外道。我雖然不曾親見。”
但她這性格,多少還是不太服輸,想要顯得自己厲害些,于是從藥卷上擡起頭。
“那可是南疆秘傳控心之術,怎麼想都危險得很。就算有些效用,也不過隻是一時罷了。”
她這樣說。可随即想到,自己将要修習的那黃帝勘亂針,雖然能救人性命,卻要變人情志。這樣說來,豈不也是控心之術?
那麼,如何黃帝三絕針又不算外道?她想到此處,一時心虛,自個也不能說服自個。隻得又用筆杆撓了撓下巴,揀了個别的由頭出來。
“都說南疆蠱術能奪情,但假的就是假的,假的可變不成真的。”
“有些東西,看着相似,可大不一樣了,”她說,突然靈光一閃,便低頭從旁邊藥簍裡拈出兩塊藥材來,笑道,“你看看,”
她排布出兩塊藥材,用手指點一點,“這個,是蒼術,”又指向另一邊,“這一塊,是白術。”
随即擡起頭看着他,續道,
“兩種藥材,從花到葉,若是分開炮制,都可以說是十分肖似。”
青歸玉翻了幾頁,将她手裡那藥卷向少年那邊推了一推,給他看那上面謄錄的文字:
蒼術剖白,色帶橙紅。上覆白晶,潔若霜雪。
白術剖棕,色猶瑩黃。幽室點點,如綴金砂。
“看着像,實際效用大不一樣了。”她這般顯擺了一下,心裡很是得意,“倘或有庸醫混淆了兩邊,那就是要死人的。”
“假的就是假的,隻是分辨可難。”青歸玉将那藥卷拿回來,認認真真地叮囑他,“就是須得像我這樣小心仔細的記下了,才不會将假的認錯。”
“假的麼,”出乎意料地,少年仔細端詳了一下那藥材,又轉頭看着她,破天荒的第一次與她反駁,
“我卻覺着,假的也很好很好了。”
他垂下眼睫,拈起身旁一片忍冬的葉子,藥廬外這些葉片底下,仿佛有散落的思緒浮動。
“總好過什麼也沒有。”
就是這句話,給青歸玉講得又難過了半晌。
她真的信了這少年實在是可憐,因此雖然那一天雨下得很大,她也支着傘,等了許多時候。即使不曾被淋濕,也被潮氣侵染了半身衣服,但她畢竟是一直等着,沒有走。
當那道颀長身影穿透雨霧時,終于見到他回到藥王谷山門。她一下跳下山門側近的石頭。
雨霧中間,陸歸衍冷不丁看見有人的身影竄出來,蹙起眉頭,無妄劍橫執,直到看清是少女的身形。
無妄劍“铮”地歸鞘,在雨中濺起一串晶瑩的水色。
“師妹。”這甫及弱冠的青年,放下了方才的戒備,溫和地對她微笑了一下。
“小師兄,”青歸玉迎上來,有點讨好地将傘朝他傾側過去。雨珠順着傘沿,一些鑽進她的後頸,一些墜在她肩頭,“能不能幫我個小忙。”
她看着他,那雙總是盛着笑意的眼睛,此刻濕漉漉,亮閃閃地。隻是唯恐他不答應,趕緊接着補充道,
“這次真的是治病救人的買賣,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