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歸玉隐隐看出點名堂,這院子裡的絲線以陣布局,上頭按方位綴有蝕骨釘。他不動時,寒釘俯在線上,月色霧色,旁人确是分不清哪裡是線刃,哪裡有暗釘,
他既然内力被封,使不了十成的寒髓功,飛不了金絲線刃。便捧着玄冰手爐,借着寒氣運轉弦絲,在絲刃陣中慢慢踱步,爐中冷霧随着他走動浮起落下。
金聲公子一邊走,一邊撥動那些繃緊的絲線,叮叮作響時埋伏下暗器激飛,盡都從些詭異的位置穿出,那幾名殺手抵擋仍然不及,更不要說殺入絲陣。
四下都有蝕骨釘飛來,其中虬髯的那刺客對他大喊,“沈天機真正要與我家主人為敵麼?”
語調古怪,不像中原口音。
沈镌聲也不答他,透過涼霧,回頭向着青歸玉一笑。
“青姑娘,好看麼?”
青歸玉抱着竹笛趴在窗上,點點頭。
金聲公子的這套天機百變,撫弦絲相離,縱雲霓來禦,那确實是好看極了。
他真正把自己設置成隻漂亮的孔雀,連以命相搏的時候都這樣奇特,也難怪全江湖都信他會被下了情蠱。
好看麼?這個人連殺人時都須得好看。
沈镌聲把自己的病軀打造成金聲公子這般,既漂亮危險又高高在上的人物,極端鮮亮,極端明晰。
全天下一切對他的愛恨都将過于顯眼,愛他恨他,贊他侮他,無處可藏。
因此天機閣便更易于打探收網,在金聲公子的謀劃裡,旁人對他的情緒,看法,感情,甚至他自己的弱點都被他制作成了籌碼。
天底下除了沈镌聲,沒人敢以自己的性命作這種美麗謀局的釣餌。
因為他本就快要死了,命對他來說是最不值錢的東西。
青歸玉歎口氣,怎麼就變成這樣了呢。用一部分生命換來的七年時光,原來希望這少年能更珍惜一些。
院落中數十條絲線交疊如弦,晶絲借着玄冰霧氣,在月光下泛起霜花。
有厲聲破空,殺手的袖箭撞上蛛網般的絲陣,竟似墜入冬月寒霧的蚊蚋,凝着冰渣懸停半空。
他捧着冰爐,指尖輕勾。邊上絲線驟然緊繃,袖箭倒射而回的速度比來時更快,殺手眉心爆開血花的瞬間,箭镞已結滿冰晶。
幾根金絲上掉下血珠,落在凍霧裡,未落地便凝成赤冰,墜在網般密布的絲線上,依稀能聽見叮當細響。
另兩人大聲呼喝,拼了自己身中寒釘,以搏命的打法,拿兵刃向他砍去。
金聲公子揚起手,指間拉住四根晶絲,與他腕上金線勾連。天機百變,忽地五指收攏如摘星辰,旁邊橫斜的陣線倏然收束,齊齊擠壓絞了過去。
與砍來的兵刃相擊,雙刃反卷,兇狠地刺中了那兩人的喉嚨,四面線刃包夾上身軀。青年指尖金絲忽隐忽現,伴随着血肉撕裂的聲響,寒霧蓦然轉暗,瞬時崩開一片血色。
剩下的使環刀的虬須殺手疾忙向後兩個縱躍,出了這險惡之極的金絲線陣,兀自又驚又懼,橫刀盯着他,氣息都不太順暢。
他叽裡咕噜地說了幾句番話,青歸玉半個字沒懂,隻聽見他最後問,沈天機?
在這四面圍繞的赤色金絲中,沈镌聲孤身獨立,鮮血順着絲線從遠處流到他手上,又循着他腕上絲線滴落。
血霧冷霧都夾雜在他四周,旁邊絲線紛紛然牽扯百端,他手捧着冰爐,點了點頭,
“動不了,殺不得。”他低着頭,發絲垂落,有些出神地凝視那染了紅的冰霧,輕輕地如同呢喃一般。
忽然擡起頭,聲音清楚了些,說道:
“轉告貴方主人,如果還想與青姑娘說話的,大方些,先來找我。”
他擡手撫上身邊絲線。
那晶絲上浸透了血,铮的一響,震顫時懸空翻開小片血霧,他繼續說,
“可惜沈镌聲被種上了情蠱。又善妒的很。若是過不去時,請先用命墊一墊。”
那虬須殺手見這是要放條生路,趕忙收了兵刃,對他一抱拳,縱躍幾步,向着遠處隐沒。
沈镌聲蓋上手中冰爐蓋子,那霧氣稍稍淡去了些,他穿過餘下的冰霧,繞過那夾雜橫亂的絲線,走到青歸玉的窗下,仰起頭,
“青姑娘,”他問,語帶一點點祈求,眼波浮動,“能讓我上去麼?身上衣衫被血污髒了,很冷。”
沈镌聲舉起雙臂,好似要給她看那手腕上被她封住功力的兩點金芒,就見他雙手自指尖至腕,都被那玄冰寒爐凍得顫抖。
青歸玉從窗戶上探出半個身子,抱起雙臂,皺着眉頭,
“沈镌聲,今天這些人有多麼蹊跷,反正我問你,你也不會說。你還有其他事需要我知道麼?”
金聲公子對着她微笑,睜大了雙眼,仿佛真的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兩隻手一拍。
“嘲風。蒲牢。”
從窗下黑影處閃出兩個人影,其中一名身形佝偻,是個老者。青歸玉定眼看了看,認出正是那日客棧門前追殺沈镌聲的啞聲老人。
那老人看了沈镌聲一眼,目光中流露出極其怨毒的神情。
若是她自己被人用這種無比痛恨的目光盯着,那是無論如何決計睡不着的。
但是沈镌聲輕輕巧巧的,對她十分溫柔地說,
“天機閣這兩位樓中魁首,贈給姑娘,權當個護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