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王妃是何以中了星宿堂的毒?又何以與星宿堂有所牽連?難道在她入宮之前,她便已經被星宿堂盯上了?
牧荊擡起眸子,那眸中一片清澈與天真:"星宿堂?那是?"
戟王黑沉沉地盯着牧荊:"江湖一個間諜組織。你沒聽過?"
牧荊搖搖頭,眼睛連眨也沒眨一下,略有羞愧之色:"妾該聽過嗎?"
戟王:"不知道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我換個說法好了,你為何中毒失明?"
牧荊啞然,隻是一迳低頭,貌似為難。
戟王凝視着她,眸中神色看不出是喜是怒:"你放心講,我絕對不會怪你。"
牧荊面上有股難言的隐痛,嗓音低到幾乎聽不見:"三年多前我遭到賊人突擊,雖然幸活下來,可記憶有失,想不起如何彈琴。"
這件隐事是王妃的陰影,若非為了要防範星宿堂再次謀害王妃,戟王絕對不願提起。
戟王面色略緩了下來,嗓音溫柔:"繼續。"
牧荊:"那時妾萬念俱灰,哭了許久才接受這輩子無法再做琴師的事實,可當妾得知宮中征琴師時,才發現我還是很想彈琴。"
牧荊哭着腔:"都是妾的錯,若不是被為了恢複琴藝的渴望折磨,也不會誤信源工坊師傅的讒言服下炙草烏。"
聽見源工坊三個字,戟王墨眸閃過一抹寒厲,緊握指節。
牧荊幾乎都能聽見他指骨攢緊發出的咯咯聲響。
戟王眸中火光炯炯,嗓音卻仍舊維持淡定:"源工坊的人說了什麼?"
牧荊盡力維持鎮靜,繼續撒謊:"他說,宮裡琴師為增進琴藝有服食炙草烏弄瞎眼的,不隻聽力大增,琴藝還可進步一日千裡,于是妾便就……"
牧荊頓了下,哽咽着道:"犯下蠢事了……。"
此話一出,寝殿中呈現死寂般的安靜。
戟王一時無言,摟着她僵直的身軀,唇邊逸出一絲苦笑,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服食大量炙草烏中毒後的病人,身軀腫脹,血脈逆流,眼窩乃至整個腦仁劇痛至極,至少得疼過幾天幾日才好。
若是早幾個月他便抄掉源工坊,王妃失明的慘事是否便不會發生了?
王妃為了能擔得起師琴師家琴師世家的招牌,被星宿堂暗諜所騙,铤而走險,一心遇增進琴藝已獲取太樂府的認可,卻落得失明的下場。
而他竟在遴選當日當衆嘲笑她是個瞎子,嘲諷她以色侍人,不必在意琴藝精不精。
戟王簡直想捅死自己。
趙神醫還在一旁,見戟王厭厭的神色,撫着灰須笑呵呵地道:"殿下與王妃莫悲,眼疾并非救治不了,老朽身邊正好有合宜的解藥,服用一段時日後,當能複明。"
戟王的目光移了過去,因過于驚喜而顯得有些不敢置信,問:"王妃的眼疾真有得治?"
他分明記得服食炙草烏的人,一輩子都難以複明,藥石罔效。
趙神醫果真是趙神醫!
趙神醫知道戟王所想,笑着解釋道:"并非老朽醫術制造了神迹,而是王妃中毒後不久曾服食另外一種稀罕奇特的草藥,抑制住炙草烏藥性,逆轉病征,因而有複明的可能性。"
牧荊猜想,趙神醫指的另一種草藥,應當是她于每次行房後服下的避子藥丸。
可避子藥丸并不是什麼稀罕奇特的草藥制成,宮中也有不少小妃子在用,趙神醫應當不會診錯才是。
難道,鬼星給的避子藥丸,另有隐情?
這麼疑惑的時候,牧荊聽得戟王問:"那草藥是何時服用的?"
趙神醫:"三個多月前,至多四個月。"
戟王眯起眼,腦中算了算時日,那便是約莫大婚之時。
牧荊一臉無辜道:"殿下,冤枉,宮中飲食皆有嬷嬷們調理,豐盛營養,妾何必服食額外草藥?"
戟王緊握住她的手,溫言道:"别擔心,并非是你自己吃下的,或許是那些嬷嬷們要害你,把草藥加入飲食之中,防不勝防。"
聽此,牧荊身軀微微發顫,别過臉去,不願讓戟王見到她驚懼的神色。
戟王捕捉到她眼底藏着的害怕,心下已有所決。
王妃的體内居然還有别的不知名草藥,看來他得來清一清君側。
牧荊擡起氤氲的眸子,咬着唇的面龐有股子不甘心:"殿下,你可要為我讨回公道,我在這個宮中小心翼翼,卑微低調,從不敢招誰惹誰。卻沒承想都已經這樣,依舊有人要陷害我!"
戟王嗓音仍然溫煦,眼眸中卻已經透出隐隐殺意:"這是自然。"
趙神醫一面将解藥交給宮婢,一面與戟王緻歉:"老朽來之前不确定王妃中的何毒,因而解藥帶得不多,還請三殿下見諒!"
"無防,趙神醫留下藥方便可,本王自會去找太藥署讨藥。"
趙神醫老實道來:"此方得來不易,且是江湖奇毒,宮中不一定有解方。"
戟王立刻聽懂他的意私:"那便有勞趙神醫回去為王妃準備,本王再遣人去取。"
趙神醫:"老朽自當遵命。"
趙神醫頓了一下,還欲告知小夫妻一件喜憂參半的事,但見王妃清亮的珠眸隐隐有淚光,戟王也一副神色郁郁的模樣,便想着私下與溫貴妃提着,讓溫貴妃來舒慰戟王。
王妃已有身孕,脈象卻極為不穩,有滑胎之兆。若不即刻安胎,隻怕胎兒便保不住。
然而,眼下小夫妻心情不大好。
若在此時告知此事,隻怕讓二人心緒更為不佳。
趙神醫還忖着,他是來診王妃眼疾的,宮中不乏能處理婦科的年輕太醫,就讓那些太醫煩惱。
他年事已高,就将這件事交給年輕人便罷。
趙神醫便擱下此事,到底是道:"老朽還得去向溫貴妃請安,還請殿下遣人引路。"
戟王揮了揮手,一名宮人立即上前,帶着趙神醫去往流雲宮的路上。
趙神醫走後,戟王握緊牧荊的手,半是喜悅,半是憤怒。
牧荊倚着他的肩膀,低切地泣訴:"星宿堂欺我,殿下一定要為我讨回公道!"
其實,不用王妃開口,戟王也打算這麼做。
源工坊已經抄掉,接下來該輪到哪個倒楣鬼?
戟王嗓音溫柔至極:"你放心,本王一定要逮着那些惡人,然後……"
說着說着,戟王停住。
牧荊:"然後什麼?你怎麼不說了?"
戟王本欲脫口,他會将他們碎屍萬段,令他們身首異處,下輩子連人也做不得!
可當他凝視着王妃無邪無辜的面容,便說不出這種狠話。
隻好道:"總之,他們絕對不會有好下場。"
牧荊松了一口:"那便好,那便好。"
其實她想的是,隻要戟王不知道牧荊與木槿是星宿堂的暗諜,那麼誰死她都無所謂,誰死都沒她的事。
此時,寝殿外的廊道,卻忽然傳來丁齡的腳步聲。
丁齡推門而入,持劍拱手,劍卻拿歪了,一副焦慮的模樣。
戟王不悅地道:"什麼事這麼慌慌張張?"
"趙神醫他……"
戟王撩起銳長的眼睑,瞪着丁齡:"快說!"
丁齡:"他去流雲宮的路上,突然暴斃死了。"
那一瞬間,牧荊松開緊握着她的手掌,腦中隻剩下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