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忽然傳來一道虛弱的喃喃低語。
谷星腳步一頓,緩緩轉頭,便見五叔眼睑微顫,狹長的眼縫中透出微弱的光,直勾勾地望着她。
“我吃了這神粥……當真會好嗎?”
谷星怔了一瞬,随即收斂神色,靜靜地垂下眼睫,放下碗勺,輕輕握住那隻在空中無依顫抖的手。
“當然。”
她的掌心溫熱,輕輕摩挲着五叔幹枯的手掌,指尖緩緩滑過一道深深的掌紋。
“你知道嗎?”她低聲呢喃,“這是生命線,你的終點并不在此。”
五叔聽着她的聲音,嘗試收緊手掌,牢牢握住那份僅存的溫暖。
他望着谷星微微彎起的眉眼,目光恍惚,磕磕絆絆地喃喃道:
“……神女,你真美。”
他輕輕眨了眨眼,似是回想過去,“……我愛人也像你這般美。”
他的聲音很輕,仿佛怕驚擾了誰,“她勤勞又善良,做得一手好飯,繡得一手好花……封丘人人都羨慕我。”
“可惜,我身體不好,她便替我去山裡……給礦工們當夥娘。”
“然而……除了每月錢财按時寄來,卻再也沒有再多了。”
他聲音愈發輕緩,又覺眼睛酸澀,卻怎麼都沒有淚流出。他覺得自己沉重的身體越來越輕,仿佛人自出生以來,便紮根于土地上的桎梏被打破,他自由了,他要去找他愛人了。
“她死了……”
五叔從喉嚨裡擠出這句話後,便再也沒有聲響。
谷星僵硬地松開他的手,怔怔地看了看自己微微發涼的掌心。
她還沒來得及回神,手上便被人塞了一碗溫熱的米粥。
她擡頭,正對上阿辛微皺的眉頭。
他亦戴着面巾,語氣不善地催促:“你還在磨磨蹭蹭什麼?幹淨水源已經找到了,正在陸續送來。”
谷星愣愣地望着他,半晌沒動。
阿辛搖了搖頭,喚人過來,将五叔的屍體擡走,與其他死去的人一并送去焚燒。
谷星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轉頭,重新蹲下,繼續給下一個人喂補液。
她不知疲倦地在病人間穿梭,半時辰内,喂下數十份米粥,五十餘名重症者在這一夜裡死去十三人,兩人有所緩解,被送往其他病區,然而,又有更多的人被送入重症區。
她快被空氣中的惡臭窒息,幾乎喘不過氣,踉跄着走出病區。
見外頭旭日東升,卻被一縷滾滾濃煙截成兩半,她問了一句,才知那是焚燒屍體和衣物的煙。
她喉嚨一窒,猛然意識到,她無論走到哪,都逃不掉。
她尋了個角落蹲下,抱着手臂試圖平複情緒,然而才剛坐穩,大小眼便從牆邊滑落,一溜煙地找到她。
屋頂松動的幾塊磚塊便哐啷哐啷地往下砸,大小眼伸手截了幾塊,還是有一小塊漏網之魚,砸在谷星額頭上,砸了個大包。
谷星正要罵人,話未出口,大小眼便從懷裡掏出個東西,随手丢給她。
她接住,揭開一看,竟是個熱乎的燒餅。
那些歹毒的言辭瞬間咽了回去。
大小眼笑嘻嘻地打趣:“你現在比躺床上的人更像病人。”
谷星懶得理他,直接張嘴就啃。
她又餓又困,全身上下的力氣都被耗盡,連和大小眼鬥嘴的力氣都沒有。
她眸子微動,掃向大小眼的方向,沒什麼力氣地睨了他一下。
大小眼笑着投降,又從袖子裡掏出一卷紙,走到她半米外的位置蹲下,将那卷紙展開,随手撿了根樹枝,在地上畫着,向她彙報情況。
谷星一邊啃着燒餅,一邊挑眉看着他,忽然覺得大小眼當真是怕她傳染細菌給他,竟躲得這般遠。這麼有防範意識的人,古代裡又有幾個,她眸光忽閃,覺得大小眼越看越傳奇。
“你讓我去讨要的糖鹽,那祭師答應了。”
“他說,先轉讓一批,剩下的五天後送到封丘。”
谷星點點頭,覺得蕭楓凜辦事雖說慢了點,但倒還算靠譜。
她正要繼續吃,忽然話鋒一轉:“你可知道那礦區究竟是怎麼回事?”
封丘這地方,詭異得很。
在距離京城不過一日車程的地方,竟有人公然劫糧,這到底是誰,竟有如此膽魄,能隻手遮天?
封丘百姓在天災人禍之下掙紮求生,終是無力翻身,隻能靠着入礦為業,可礦區裡的人,大多有去無回。
而那些僥幸從封丘逃出來的人,颠沛流離至京城,卻無業可做,無家可歸,淪為流民。
若不阻止這一切,就算她在京城再如何安置流民,也堵不上這源源不斷湧來的缺口。
她盯着大小眼,等着他的回答。
大小眼聞言,臉上的笑意瞬間收斂。
他皺眉,語氣不複輕佻,低聲道:
“那地方……不簡單。”